《丞相得了公主“病”》贰少奶奶

5、第05章

　　久等不来人，金尚宫那儿也没什么新消息传来。等来等去，宋娭光终是捺不住性子，这日请过安便拎着金鱼袋往中朝去了。

　　过了百福门，便是中书省处理事务之所。宋娭光与监门卫亮过金鱼符后，踱步穿过廊门，便听见谢廷铨的声音从政事堂里传出来，发喊连天的劲头都能穿云裂石了。

　　跟以往与她讲话的语气不同，尖损的声线中带着警愦的怒气儿，大概是某位中书舍人办事不妥定，惹到他头上便是一顿猛斥。开始还大讲特讲为官之道，后来越说越离谱，市井里的脏话乱语全出来了，听得她连忙捂住耳朵。

　　言语粗俗，自然与他官位相配略有不符，但如此血性男儿的本色，宋娭光还是头一次撞到。

　　她听了一会儿壁角，又想亲眼目睹这位万年笑的相爷粗脖子瞪眼的模样，于是避开千牛卫的视线，攀在政事堂三交六椀菱花的窗前往里探。菱花为实，圆孔为虚，一双漂亮的眼睛透过圆孔瞧啊瞧，却只看见一片深紫色襕衫，上面还镶着一只昂扬的锦鸡织金，那双眼睛渐渐放大竟然跟活了一样。

　　文官的官服上有补子绣禽，官职三品之上才着紫袍。宋娭光仍在仙鹤、孔雀、白鹇等一堆鸟儿里算计先后顺序，那锦鸡的眼睛就换成了另一双眼睛，黑潭无波旁是千缕缠绕的红丝，吓得她赶紧跳回到平地上，暗呼莫不是撞到了鬼。

　　三交六椀菱花扇打开，锦鸡紫袍的主人亮了相。谢廷铨的一腔怒气已消散不见，又是一副笑得让人骨头缝都觉得凉的嘴脸。只是那双眼睛布满血丝，放在那容貌里，也添了些烟火人情味儿。

　　偷听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宋娭光假模假样地跟他打了一个招呼：“谢相忙着呢？我今日闲来无事走走宫，瞧着您这政事堂的菱花扇很是不错，就多瞅了几眼。”

　　“哦？殿下好雅兴。前几日上房当泥瓦匠，今日又来物色窗扇，是打算置办公主府了吗？”

　　置办公主府，就等于要嫁人。宋娭光生怕他下句说出什么便宜话来，连忙摆手哈哈假笑几声：“谢相多虑了，我就是瞧着这窗扇喜庆，看着心里欢喜。您忙您的，我再往别处走走，兴许还能看到旁的好物件儿。”

　　谢廷铨眯眼盯着她瞧了瞧，才不紧不慢地答话：“殿下是觉得菱花扇欢喜，还是瞧着臣欢喜？想来是臣慢怠殿下了，这几日公务忙没来得及去探望您，惹您饱受相思之苦了。”

　　他上身往窗外倾，朝珠丁零当啷地磕在窗棂上发出阵阵脆响，那声音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伴着他的话音传来，羞得她那张桃腮粉脸都快要冒火了。

　　她到底道行浅，面对他故作暧昧的话，总能先薄了脸皮。宋娭光被谢廷铨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扭过红脸又对上了政事堂正门口蹲着的那俩鎏金狮子，龇牙咧嘴瞪着眼儿，在一层黄光中尤其显得凶神恶煞。

　　真是什么主子什么奴，谢相那厮拿话茬子欺负她，连那俩假狮子都敢横眉瞪眼。

　　这会儿临近日中，暖融融的阳光透过云彩铺洒下来，烘得人后背汗涔涔的。先前宋娭光脸皮子着了火似的，这会儿冷静下来，面色很快恢复正常。

　　她扭过脸来，对着谢廷铨粲然一笑：“谢相是御前红人，朝中的中流砥柱，八方奏表都需经您眼，上疏谏议也少不了您过目。肩负如此重任，自然不能日日流连内廷。今儿恰巧内命妇们来给皇太后请安，我领了谕旨将夫人们送走，正好走到了百福门，便想着过来瞧瞧您忙不忙。”

　　说完觑着谢廷铨看了眼，歪着头问：“您这会儿忙吗？”

　　谢相眼波流转，长长哦了声，“先头不忙着，这会儿跟殿下说会儿话，奏表已经罗了三丈高了。”说罢作势要关窗，“殿下接着溜达吧，西阁门外有十几株海棠，已是百卉含英的好时候。清明渠那边的宫墙柳柳眼初开，正是诗情画意之时。殿下恕臣公务忙，便不陪同了。”

　　门扇将关未关，宋娭光哎了一声，歪着身子凑了过来：“我走累了，借谢相宝地一坐，顺便叨扰口茶水喝。您忙您的，我润润嗓子便好。”

　　说罢，煞有介事地瘸着腿儿进了政事堂。

　　政事堂宫阙高，里面装的是一个国家山高水深的政务决策。与富丽堂皇的宫殿相比，这里的书香墨韵味道更能给人威严的震慑感。因前有中书令震怒，此时几位中书舍人正在埋头撰写诰敕，见她进殿也未有惊动，气氛堪称严肃认真。宋娭光垫着脚猫着腰悄声往内堂里跑，迎面差点撞上搬着一人高奏章的主书身上。

　　谢相出现的及时，一把拉住她往他身边带。宋娭光躲过了一场跌撞，却又撞进了一方怀抱，迎面是温润发亮的朝珠，直磕得她呲牙咧嘴，差点逼出泪花子。

　　谢相低头看她，只见她骨着腮帮子吁了一口气，样子有些滑稽，他勾了唇道：“这是殿下第二次投怀送抱，臣虽然心悦，但殿下这吃相略有些不大雅观呐。”

　　怀思公主身份尊崇，又广受宠爱，磕了碰了少不了一堆宫人咋咋唬唬地哄疼赔罪，哪里听过这般嫌东嫌西挑剔的话。宋娭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想来是政事堂的茶太金贵，我攀不了高枝儿，没那口福品尝。谢相接着忙吧，我先回宫了。”

　　“殿下不是来问案的？这么急着走，下次可就不那么容易见到臣了。”谢廷铨打了一个请的姿势，“臣不爱饮茶，这里有公厨刚奉来的酪浆，殿下若不嫌弃，屈驾品尝一二。”

　　被人戳中了要害，宋娭光不再顾忌面子里子，往前迈的腿儿又退回来，朝着谢廷铨笑意盈盈：“想来想去还是渴得慌，劳烦谢相了。”

　　政事堂西暖阁是臣工休憩的地方，旁边有个角门，穿过去另有一议事堂，才是中书令日常办公的地方。宋娭光瞥了瞥西暖阁的那面窗扇，下面是一方矮榻，见上面赫然留着一幅脚印，大小尺寸与前头矩步方行引路的谢相无二。

　　宋娭光兀自笑了起来，这位相爷欺负起人来，连仪礼都不顾，明面上得了便宜，背地里却落下把柄。

　　谢廷铨回首正好撞见她开怀的样子。她今日穿了一身香色漩涡纹纱绣裙，盘桓髻上缀着红珊瑚番莲花钗，东珠木兰纹饰耳坠晃来晃去的，于俏丽中凭添些许少女之韵。他伸手过去，笑意融融：“殿下小心脚下，前方有一处磕损，主书方才就跌了一跤。臣扶着您过去，免得再投怀送抱，磕到嘴儿可就真破相了。”

　　宋娭光笑意盈盈：“不必劳烦谢相，您以后再见我可以站在矮榻上，这样既不会得我投怀也不会迎我送抱了。”

　　她笑得坏，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谢廷铨瞧，想看看他那张万年笑的脸会不会出现被人看破的慌张裂痕。小女儿情怀一览无余，谢廷铨又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懒懒地应她：“矮榻可不舒服，我瞧着殿下寝殿里的紫檀大床不错，下次就允许臣在那儿静候殿下吧。若殿下腻了投怀送抱，换成别的也不是没甚可能。臣为了殿下，牺牲一些也是愿意的。”

　　这人是不是满脑子黄邪！宋娭光的脸上又被他点了一把火，被欺负至此，再也没有想打听案情的想法。她转身往回走，满腔都被怒火填满。

　　“殿下恼怒了？那彭氏小君可以独占椒房，臣提一句便不可以了？殿下厚此薄彼，真让人伤心。”

　　阖宫尽传她与彭宁之间莫须有的事儿，宋娭光早有预料。宫廷中没有秘密，悠悠众口拦不住堵不住，像插翅的鸟儿一样，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她就是没预料到会飞到谢廷铨耳里，也不知传得到底有多不堪。

　　棋逢对手，自然不想让对方看低。宋娭光攥了攥拳头，眸光中闪着冷意：“谢相原来也爱听长舌妇乱嚼舌根，堂堂一国之相，竟然也听信下三滥的谣言。怀思今日来有心打探案情，并没有心思与您叙闲话，更没有与您聊我寝殿内情的打算。”

　　她顿了顿：“我恼怒不是因为旁的，我一向尊重功勋权臣，您言语屡次轻浮于我，我不顾小节不予理睬，但并不代表纵着您胡来。罢了，今日算我白跑一趟，多有叨扰了。”

　　有期许才会有得失。女孩子板着脸色给他看，缘由归结到他身上，实因却是因为没得到想要的。他什么心思呢，圣上有意牵线，他今年二十又四，早到了娶妻的年岁，将来要迎进门的妻子整日惦记着亡人也就罢了，还在宫里养个面皮白净的面首。

　　可怜他既要忙政事还要暗地里查裴西平的案子，熬了好几个通宵，还得受着她冷嘲热讽。他先前还打算给她一个交代，如今越想越觉得寥寥，连与她周旋的心情都没了。

　　他也不管她走没走，唬着脸色回到议事堂。宗哲见他这幅模样，歪倒在圈椅里觑他：“相爷黑脸难得一见，公主殿下本事真大，啧啧啧……”

　　宗哲职于大理寺少卿，与谢廷铨同窗多年，关系深厚。当初审理裴西平一案时，他任大理寺主簿与谢廷铨协同审理，是案情来龙去脉熟知程度最深的人。圣上授令暗中查案，俩人这几日吃喝拉撒都快要绑在一起了。

　　谢廷铨将案上的酪浆重重地扔到宗哲跟前，依旧是那副笑脸，声音儿却从牙间往外滋：“麻利儿吃掉，吃完赶紧去办正事。当初尸检裴西平的孟太医已致仕，这是他祖籍地，你派人将他带回来。带不回来就将细情问来，别出什么疵漏。”

　　宗哲捧着酪浆吃了一口，囫囵地问：“我仔细问了礼部员外郎韩丙桢，裴司业殁前一天去了礼部司，说是筹备婚典时出了点礼序问题。可我看卷宗上写着——”

　　他翻了翻卷宗，咳了一声继续说：“实则去了春华宫。一边是公主殿下亲自作证，一边是左右监门卫送来的出入门籍凭据。我估摸着是公主殿下记错了，本打算等她进来详问一番。中翰，你将人气跑了，那对薄的事儿还是交给你来吧。

　　“你怎么不早说……”谢廷铨起身往门外探，廊下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回是真走了？”

　　敢情这人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坏，宗哲猛咳了几声：“不然留着等你奚落？中翰，你对朝中大臣毒舌也罢了，公主殿下是圣上心肝，你可悠着点吧，万一告了御状，小心剥掉你一张皮。”

　　谢廷铨轻微皱了皱眉，他倒不是担忧圣上会剥了皮，而是越愁什么越来什么。春华宫那门他再懒得登，这回也得硬着头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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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乖巧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