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未远》未沫

4、第三章

　　第二天清晨，蒋蒋就来到未远家楼下喊她：“夏未远——”
　　檀枫小区是城区里一个比较好的小区，从未远家的阳台往下看，可以看见一湾浅浅的水。春天，这里是杨柳岸晓风残月，到了夏天，这里开出了几朵娇嫩的睡莲，雪白的，静静浮在水面上。
　　未远正在和小鲁打电话，把这个特大喜讯告诉他。听见蒋蒋柔柔弱弱的声音，未远忙跑到窗台上，对楼下的蒋蒋喊道：“马上就来！”
　　电话那头的小鲁一定激动得要疯了。
　　“什么时候，我去美术教室找你好吧？”小鲁很白痴。
　　未远说小鲁白痴的时候，小鲁总是会说，那有什么，科学家不都是很白痴的吗？
　　传说牛顿家里养了两只猫，一只大猫，一只小猫，牛顿就在墙上开了两个洞，大洞让大猫过，小洞让小猫过。有人就问了：“为什么不开一个大洞，让大猫小猫都可以过呢？”牛顿这才恍然大悟。
　　天才和白痴真的只是一线之差。小鲁也可以算是这样。未远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什么他可以次次数学满分，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去追女孩子。
　　小鲁有一双可以透视的眼睛，从求实楼的顶楼往下望，一片密密麻麻的树叶下，小鲁会兴奋的指着对别人说：“看，蒋月暮！”
　　看，蒋月暮！
　　他念念不忘的女孩，他总是费劲心思用各种公式计算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在同一个考场考试、在同一层楼上撞见。
　　未远笑嘻嘻的和小鲁说再见：“蒋蒋来叫我了，我该去学画画了。再见喽。”
　　她心情好好的挂下电话。拿上她的画板和钥匙，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楼下，是蒋蒋温和的微笑。
　　她背着大画板，推着自行车，车篮里放着一只白色的帆布袋子。树影下的光斑印在她的脸上。她淡淡的笑就融化在一片光影之中。
　　“蒋蒋好！”未远大大咧咧的扯出一个笑，对她打招呼。
　　她钻进车棚去拿自行车。未远的自行车很旧了，买来的时候就是一辆二手车，全身都是乌黑的，装了一个车篮，又被妈妈用了将近十年。后来妈妈换了电瓶车，未远很喜欢这辆破旧的自行车，这辆车就给了未远。
　　它虽然有十几年的历史了，但质量还是非常好。
　　“出发吧！”她推着车，招呼蒋蒋。
　　从家到学校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路。
　　蒋蒋说：“未远，你太快了。”
　　未远忙刹车，笑道：“那是每天早上上学赶时间练出来的。”

　　到了学校里，美术教室里的气氛和昨日有些不同。大家都没有安静的画画，而是——
　　交头接耳，兴奋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蒋蒋和未远略带疑惑，只见美术老师转身过来，对她们说：“今天，我们去外面写生吧。”
　　“太好了！”未远高兴的笑道。
　　蒋蒋只是眼里轻轻浮起了一丝笑意：“是吗，去哪里呢？”
　　她不是一个善于显露出自己情绪的女孩，所有的感情，在她的脸上都是波澜不惊。她是一潭深水，看不清潭低究竟有多深；风吹过时，也不会泛起涟漪。
　　美术老师笑道：“东沙那里。沿海的马路翻修了一下，新安装了一些城市雕塑。那里还有许多渔船，挺有味道的。”
　　东沙是临近的一个县，沿海，是一个有名的旅游胜地。
　　“好啊，可是我们怎么去呢？”一个女孩问道。
　　美术老师说：“等人齐了，我们坐公交车，有直达的。”
　　大家都兴奋的议论开来。
　　“好了好了，趁人还没到齐，大家先整理一下东西吧。带上笔和速写本。”美术老师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些。
　　美术老师又缓缓说：“我们都是在海边长大的，也应该去感受一下海，把它融进自己的风格里去。以后，我们大概还会去走几个地方。学美术不仅仅是在教室里临摹别人的画作和画石膏像，也需要有一些自然的东西。”
　　大家静静等了几分钟。美术老师点了点人数：“齐了。好，大家跟我走吧，先去等车。”
　　“噢！”
　　大家都欢呼起来。
　　“都跟紧一些，不要走丢了！同学之间互相关照一下。”
　　美术老师又对一个女孩子说：“杨杨，你是东沙来的，等会带一下同学。”
　　叫杨杨的女生点头说：“好。”

　　公交车来了。大家一路上说笑着。虽然同学们不是太熟悉，不过依然很快乐的打成一片。
　　“我给你们说一个笑话，有一天，一个男人在公交车上吸烟，吸完以后就把烟蒂扔在了车上。这时，售票员就对他说，小伙子，你烟掉了。”一个短发的女孩子嬉笑道。
　　大家都笑了。
　　“小白，你不纯洁啊！”
　　有个女生干脆就问美术老师：“老师，你什么时候可以结婚啊？”
　　美术老师无奈的笑：“看来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大家吵吵闹闹的笑着，都是满脸洋溢的快乐。
　　蒋蒋塞起了耳塞，她的MP3里放满了飞儿的歌，一个人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盛夏，路上稀稀的没有几个行人。

　　未远正笑得开心，突然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闪烁的屏幕上映出一个熟悉的名字，是小鲁打来的电话。
　　这个死小鲁，现在打什么电话啊。
　　明显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干什么啊。”未远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小鲁支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7月15日是月暮的生日，你帮帮我好不好？”
　　“哈，帮你什么？”未远笑得很邪恶，故意说大声。她的旁边就坐着蒋蒋。
　　小鲁嚅嗫道：“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什么啊……我想送样礼物……”
　　“这当然要你自己决定喽。”未远说，“问我有什么用。”
　　“夏未远，我谢谢你了，帮我想想！”
　　“不用谢不用谢。”未远坏笑。
　　小鲁一定囧到了极点：“夏未远——”
　　未远脑子一转：“要不这样，你去问问蒋蒋——”
　　“——蒋蒋，有人找你！”未远把手机贴到了蒋蒋耳朵边上。
　　蒋蒋拿下耳机，疑惑的问未远：“怎么了？”
　　未远只是一脸不正经的笑。
　　“是……小鲁吗？”蒋蒋有点听出来了。
　　小鲁慌张掩饰：“没什么没什么，都是夏未远在搞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蒋蒋轻轻笑，把手机还给未远：“未远，搞什么鬼呢。”
　　未远傻笑。

　　汽车到了目的地，美术老师招呼道：“下车吧！注意别走丢了！”
　　“噢！噢！”
　　东沙的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路边就是大海，只是海水是浑浊的黄色。
　　“好了，这里就是东沙！我先带你们走走看看，过会儿大家自己找个地方写生好了！”
　　美术老师领头，又提醒道：“大家都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走丢！”
　　路边是青铜雕塑，都是栩栩如生的渔民形象。有的刚在撒网，有的撑着船，四处张望，有的捧着丰收的鱼，乐得开怀。
　　未远非常喜欢青铜的感觉：苍老又生涩。那是一种大气，让人胸怀开阔的大气。化学课上，老师说，青铜是用红铜加锡制成的。未远就静静的想，青铜不知要比红铜漂亮多少！

　　“住在这里，一定很惬意吧。潮声夜夜入梦来。”一个女孩说。
　　美术老师笑道：“如果有机会，我带你们去更远的一个小岛。在那里，才是真正与海为伴。”
　　“是吗？”
　　“嗯，房屋下面就是礁石，礁石后便是广阔的大海，真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并且是碧蓝的……从那里，可以清楚的看出，地球是圆的——那海平面弯成一个圆滑的角度，是圆的。”
　　“果真有这样的地方？”大家都兴奋的缠住老师问道。
　　“是啊，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带你们去看就行了。只是去那里要坐三个小时的船，不很方便。”
　　“那真是太好了！”
　　“那里可真的可以叫做是海岛。放眼望去都是海水，没有一点点障碍的。房子不像是这里的高楼，也不是老街上的木头房子，那里的房子，都是用石头——大块的石头，摞起来的，一层一层建在山上，海水和那里的人家，只隔了一层小小的堤坝——如果有台风天，那里的浪头足有十米高……”美术老师比划着，把大家都听傻了。

　　大家都吵吵闹闹的，只有蒋蒋和林沐安静着。蒋蒋默默跟在老师身后走，用她明亮的眼睛打量这个地方。阳光太强烈了，她用手挡在额头，遮住一些光线。
　　林沐眯起眼睛，看海对岸的小岛。
　　现在是休渔的季节，渔船不多，稀疏的停在岸边。
　　他穿着一件浅色的格子衬衣，很普通的那种。
　　海风吹过来，散去了夏日的燥热，每个人的头发都轻轻飘动。

　　他们沿着这条路走过去，老师时不时停下来，把有意思的风景指示给他们看——青铜雕塑、掉了漆的小船、对岸的岛屿、行人……
　　美术老师带了相机，一路上，他会拍一些照片。“如果有你们喜欢的，回去以后，可以传给你们。”
　　一个女孩指着天空，说：“看，海鸥！”
　　它们时而盘旋，时而停留在石雕栏杆上小憩。
　　它们是不太怕人的，肆意在低空盘旋。
　　未远突然想起了高一刚开学，他们学的第一篇课文，是《沁园春·长沙》，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一次默写，她把“竞”字写成了“竟”，语文老师说，万类霜天竟然自由，那是多么颓废的想法啊。
　　可世界上，哪有什么叫做自由的东西！那还不是人捏造出来的吗。

　　“大家都找个位子，随便画画吧。”美术老师扬扬手，“注意安全就是了，别跑太远。”
　　“知道了。”大家纷纷答应，却已经一哄而散。
　　蒋蒋走到那石刻的栏杆前。栏杆上雕着小石狮子，每一个的表情都不一样。
　　它们有一天，会不会，也想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
　　蒋蒋拿着速写本和钢笔，朝远处取了取景，白净的手指在纸面上略微划过一些痕迹。
　　未远画的是停靠着的几艘小船，被漆成了红色和蓝色，插着破旧的小旗子，随风飘动。海鸥有时也会光顾，把整个画面衬得很有情趣。
　　潮水啪嗒啪嗒的拍打着岸，一种轻快美妙的节奏。
　　船儿随潮轻轻晃动，水面上一层一层漂浮着波浪，阳光让它们染成了金子般的颜色。

　　太阳有点晒，不过，她们依然都快乐。
　　女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用钢笔勾勒出美好的线条，一边随口开着玩笑。

　　“未远……你还有钢笔吗？”
　　未远抬头，蒋蒋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的钢笔没有墨水了，你还有多的吗？”
　　未沫想了想，自己的笔袋里还有一支黑色水笔。虽然水笔和钢笔韵味差了不少，却还可以凑合，便把自己的钢笔递了过去：“先用我的好了。”
　　蒋蒋说：“……要不，我再去问问别人……不好意思……”
　　她正要转身，手一抬，海风就把速写本吹得翻过了好几页，哗啦啦，哗啦啦。
　　哗啦啦哗啦啦，和海浪的声音一同翻滚。
　　像是播放电影时滚动的胶片，蒋蒋的速写本里画满了她所喜欢的景物——一棵苍老的大树、河畔飘动枝条的杨柳、公园里的游船、老街的木头房子……
　　女孩子用她特有的眼光记录着的风景，黑白交错的线条，繁复的，却又干净利落。

　　停下时，那一页上是混乱的笔迹，横着竖着大大小小——
　　却总是重复着三个字：
　　程、逍、逸。

　　蒋蒋慌忙的把这一页翻过去，遮掩住，脸上顿时也红的像是赤了潮的海水。
　　“怎么了？”未远好奇的问道。
　　蒋蒋努力用笑容掩饰道：“只是……一些草稿……”
　　怎么会是草稿！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啊。
　　一个男生的名字。

　　她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他是一个要升高三的男生，高三（13）班，不是正式的风华高中的班级，而是风华高中办的校中校。
　　校中校，其实就是交好几万块钱，分数都一塌糊涂的贵公子。
　　风华高中的班级是按照成绩来排列的，13班是高三最末的一个班，就是那届最差的文科班。
　　这个班级的差劲是全校有目共睹的——广播操的时候，任凭音乐怎么放，始终不会有人伸手做操，男生女生都挤在一起讲空话，这种局面，连经验丰富的政教处主任都只能摇头。

　　程逍逸，传说中的校草，就是这个班的。
　　未远只是在某个同学的指点下见到过程逍逸一次，没有什么印象，也不觉得他有多么帅，很快就淡忘了。
　　未远一向是不喜欢所谓“帅”的男生的，每当女生们在篮球场上尖叫欢呼的时候，她都略带鄙夷的走过。
　　未远喜欢的男生，应该是，有着明亮的双目，不太会说话，却很有才气的那种吧。

　　可是，这个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蒋蒋的速写本里？
　　她潦草的字，那么疯狂，一定是一时冲动写下的。

　　蒋蒋不会是喜欢他吧？
　　未远邪恶的念头又冒上来了，她轻轻说：“程、逍、逸，那是谁？”
　　蒋蒋支吾着，说不出来，拼命摇头。
　　她又想到小鲁——这是一个很不幸的消息。

　　继续画画的时候，大家都安不下心，愣是什么也画不出来，只有杂乱无章的一片。蒋蒋的笔停在半空中许久都不知道该怎样落下。天气本来就炎热，她心里惊慌得像是有一只横冲直撞的小鹿，脑门上都是湿嗒嗒的汗水。

　　未远想起了，昨天，那几个打篮球的男生，依稀的记忆中，她蓦然想起，那一个鹤立鸡群的“鹤”，便是，程逍逸。
　　娴熟的运球、投篮、跳跃，从他额角淌下来的汗水……
　　蒋蒋脸上飘过的潮红，也许就说明了一切吧。
　　小鲁，你……没有希望了……
　　未远轻轻叹息。
　　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个人。
　　就像林沐眼中的韩信；
　　就像小鲁眼中的蒋蒋；
　　就像蒋蒋眼中的程逍逸……
　　呵，那是多么悲哀的事实啊。
　　少年时的爱恋，有多么轰轰烈烈，这个世界容不得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