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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番外篇之龙家无文氏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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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承十年,深夏,狂风作,有人被抓回来了。
只是,逃出去的一个人,抓回来的却是两个人。
我已是过了及笄的人,今年已是二八年华,表哥的守孝三年将过,本是最合时宜成婚的一年,却抓回来最不合时宜的人。
我穿了黑色的斗篷,三更的时辰,我和罗罗悄悄的离开殿阁去关着她的殿阁。可是我俩将将蹑手蹑脚的穿过厅堂想要去看看那人,罗罗却小声的道,“奇怪,怎么一路都没人守得。”
我心下一惊,对的。
罗罗的话是对的。
为何我们如此轻易的进来这里?
一个声音传来耳边,我俩赶紧躲进暗处,虽是门外,可这静悄悄的深更半夜,那声音不要太过清晰了些。
“魔君真是好兴致啊。我被锁着琵琶骨,这次要怎么放我才不会被别人猜到?或者,再换个人栽赃这事情。上次银疆合适,这次换谢升衣如何?”
“小姐。”罗罗在叫我,我却掐了她一下不叫她出声。
“在龙魔亭,放你一次,已是我仁慈。”
“好一句仁慈。”
“你为什么被他们抓到。就因为那个男人!”
一时间静默,没人回。
“你说话呀!阿奈。”
“没什么好说了。他怎么样?”
“你觉得族老们会叫自己的脸没处放吗?他现在活着,不代表还能活多久。”
“呵呵。那就将我同他葬一起。至少这点,我要比娘强。”
“舍奈。你要嫁人的。朱东会娶你,你也会有孩子的。将来,也可能是我孩子的小伴或…妻子。”
“大哥。”
我心头莫名奇妙的酥麻了一下,于这声大哥...这句大哥,倒好像是最后的挣扎。
“我不会像你一样的。明明不喜欢银疆,却被这个枷锁扣死了。那些拿捏你的族老,你竟然还没对付,也是我看错了你。你喜欢的那个丫头,我见到了。”
“舍奈!”表哥的声音里,似乎有害怕在,可是怎么会…
“你休要胡说八道。我龙长守没什么喜欢不喜欢。我是魔君,也有准魔后。龙魔亭,将来会掌管整个江湖,也会叫隐域不得不俯首称臣。”
“哼,呵,希望你能成了。”她忽然大笑,“成了这百多年来,龙家这个破旁支的痴心妄想。”
啪!
这是打人脸的声音。
我知道这是表哥打了她。
原本那样疼她的人,何时,与她这般的不一样了。
我拉着罗罗走了,因为我怕自己再听下去。
原来,当初放走她的人是魔君自己。
而我,不过是个幌子,是个要担责的人。
我,也不过是魔君手里的一颗棋子。
并没什么不同啊....
我抓着罗罗的手越来越紧,回到房里,看着罗罗被我抓红的手,我却说不出一个字。
罗罗是个守得住话的孩子,可我却忽然觉得不能信她了。
我想起姨母的话,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魔后就要变成会下棋的人。
可我,还不是那样的人。
那年的话…陈家…喜欢的人…
“罗罗,你去查,陈家。他们说的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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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我想看白玉兰,可我们这里没有玉兰树。”
我放下下人刚刚泡给他的茶,替他掌开盖儿,一阵香气飘进鼻子,这茶香竟然如此浓烈。
“这茶好香。”只是我并不喜欢这过份袭人的香气。
“这是浓香的铁观音,是陈茶了。你一向喜欢花茶,这茶浓烈了些。”
“我想试试,我觉得也香,同花茶一样。表哥可还有多些这茶,可以匀我些。”
“明日我叫人给你送去。”他似又想起什么问我,“玉兰?你想要看玉兰?”
“要是可以,想种些可以开花的玉兰树在院里看。”
“这个也简单。”他笑了,没有深意的愉悦之笑,“我立即着人给你去栽了,玉兰花期还未全过,你定看的到。”
“好。”我也笑了,看似开心模样的我却觉得自己虚伪。一闪而过的这个想法赶紧被我抛到了脑后不敢去想。
真的是快,族老们还没有商讨出到底要如何处置龙舍奈,我的院落都是开了的玉兰花,石台上放着一杯香气袭人的铁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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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承十一年,年节将过
龙家的族老终于决定如何处置她了。
龙魔亭的正殿,龙家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人都在那里,那个朱东也正襟危坐。正殿左右侧皆有大屏风遮蔽,此刻,我与罗罗便在这左侧的屏风后站着。
戴着手铐的龙舍奈被押进来,我瞧着她已经瘦骨嶙峋如同鬼魅一般。
脑子里立时映进那年初见,那个羁傲不逊的小姑娘和如今眼前这判若俩人的龙家大小姐。
魔君并未坐于殿堂高台,而是坐在左侧正首,我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想来也并不会好看。
“把人带上来!”不知道谁开了个口,一个男人被押了上来,咚的一声,我跟罗罗都是一步退后。
那人,即使隔着屏幕也看得见被血染红了衣襟。
他们就把他随意的扔在地上,“放开我!”我那个表姐大吼一声,挣脱开抓着她的人,扑倒那男人身前。
她在哭,在抽泣。
我心头一紧。
这么多年,连她娘死她都没这样哭过。
男人发出声音,却没说话。
不,不是他不想说,是他被拔了舌说不了话。
我紧紧靠近那屏幕,瞧着我那表姐拿着被锁着的手似乎想去碰他的腿。
“小姐,那人的髌骨是不是也被剜了。”罗罗这话…
我看着,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魔君。您给个说法吧。”
那话竟不是族老们开的口,竟然是那个朱东。
表哥站起身来。
丁零当啷。
他将表姐的剑仍在地上。
“解开她的锁。让她自己动手杀了这个男人。她杀了这男人,就还是我龙家的大小姐,与你的婚事也如约而行。”
一双耀亮的眼睛抬起,恨意如梭,我瞧见了她所有的脆弱,却觉得又是那般……
“明明输的一败涂地,她还能那般…骄傲。”罗罗说的对,除去所有,她依旧带着自己的不羁和骄傲。
“舍奈。你别忘了你爹娘是谁。”
有些卑鄙啊...
我自己心头又是一惊。
她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了,表哥还能将那死人的意志去威胁她。
“呵。”她讪讪一笑,“好啊。解开锁啊。”
“不行!”一个族老跳出来,“她功夫那么好,解开锁,她对我们动手怎么办。”
“我给你们保证,够吗?”
“既然魔君开了口,我们定当信。”
又是这个朱东,族老们都不再多言。我开始好奇,这人,到底为什么叫族老听从。
锁解开,剑也到了她手上,男人躺在地上,用残存的力气撑起来他的身子,看着她。
他的半边脸露在屏风的空当前,我和罗罗皆看得到。
她低头盯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在笑吗?”
罗罗说的什么话...我在想,“不是表姐,在笑吗?”
他们…
都在笑...
她高高举起自己的剑,看准了位置,一剑刺下,直击胸口。
“好!”不知哪个族老高兴的开口吼了一句。
心头冷哼,这又不是街头看戏,这是在杀人啊。
让…逼那人,动手杀,心爱之人。
“看样子,大家满意你这一剑了。”表哥背对着他们,面对着那些族老开口,“那先把…”
“啊!”
我开始颤抖,罗罗忙扶住了我。
“小姐,我们….我们..先走吧。”
“不走,不走。”
她是杀了那人……我才明白他们俩的笑。
他们是相视一笑,他们是算好了自己的盘算。
她抽出自己的剑,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却是一剑朝着自己,抹了脖子。
她也倒在了地上,她伸出手,抓住了男人的手,男人的手也抓住她的手。
我见那朱东立时站起来,想要过去拉她却被表哥挡住。
他站在他们面前,看着那血流不止的龙舍奈,“你,你不如我…”
“啊!……啊……”
咆哮
出自表哥的喉头
我头一回见到那样子的他
他扑倒地上去堵她的脖子,抱起她在怀里,可人已经死了,她的手还在那个男人的手里。
那个朱东走过去,想要掰开他们俩紧紧掌握住的手,可好似并不能分开。
他抽出一把匕首,当机立断,切掉了那男人的手。
表哥的眼神上移,看着朱东,“滚。”
又看向那些族老,他放下她,起身,身上都是血,“滚。”
“都给我滚!”
“龙长守!你别太过分了,我们都是你的长辈。”一个族老指着龙长守的鼻子说。
“族老,叫魔君自己静一静吧。”朱东又出了面,开了口,那些族老哼了声,皆循序而出。
朱东临出门,回头看了眼杵在殿内的龙长守,又稍稍侧头瞧了眼左侧的屏风。
他…大抵是知道我们在。
我不能出去,我,安慰不了他。
恍恍惚惚,我周身泣冷,
“罗罗,我们回去。”
“不要告诉别人,”
“今日看见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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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倒吸口冷气,我醒了。
在床上坐起来,天已经黑的不知道什么时辰。
“哪里还有罗罗。”我自言自语,却清明了几分。
是啊,那日的事情,后来罗罗告诉了奶娘。
我的奶娘是不会背叛的人,可罗罗,虽然是自小跟我到大的人,但万一呢…
我赏了罗罗桂花糕,那是掺了草乌头的桂花糕。
罗罗吃了,我觉得罗罗大概吃出来了味道不对,她那时看了眼我,最后还是笑着吃完了。
“小姐赏的桂花糕,最是好吃。”她好像也哭了,“罗罗出去,给您去小厨房端热好的燕窝来。”
她其实再没回来。
后来,一个新的罗罗被送了过来。
表哥还把那个简鱼送来做我的梳头大丫头。
“初承十一年,深秋了。我替你给他们的忌日备了贡品祭祀。可惜,还没有到你的忌日,表姐,你比我活的,有乐趣多了吧..”
翌日清晨,奶娘端了牛乳服侍我饮下。
“我觉得我今日的气色好了很多,奶娘,简鱼,你们说是不是。”
简鱼瞧了眼奶娘,又同我点头。
奶娘自然是一万个顺我的心意。
“小姐。”
一个少年出现在我的外间,他似乎瞧了瞧我桌上的早膳,却还是对我道,“魔君备好了早膳,想请您梳洗过一同去用。”
我沉思了片刻,“你也看见我膳桌上的膳食了,今日就不去了,龙业,替我谢魔君。”
“是。龙业告退。”
“简鱼,今日替我梳个云髻吧。”
“好,配云髻,简鱼替小姐选了这霞珠钗可好。”
“自然好,你的手艺一向是好的。”我的窗子开着,眼光一撇就瞧见了那院子里的玉兰树,“玉兰花,落了一地啊。”
简鱼的手依旧流畅的侍弄着我的头发,却好似只为接我话的回了句,“小姐要是不喜欢…那我一会叫人把花都收起来,窗子都关上,就看不见了。”
我一怔,我从未说过自己不喜欢…
罗罗,你看,简鱼这人,我摸不透她,她却摸得透我。
我果然不是该做这魔后的人,我在这位置上,只不过是表哥的责任,也是龙舍奈嘴里的枷锁。
“责任…”我小声的念出这俩字。
“什么?”简鱼一问,随即又岔开了话题,“小姐看看可好,您的头发都侍弄好了。”
“真是好看啊。”
“那也是小姐生得好看。”
“你出去吧。奶娘,我去院里用早膳。”
我在院里用膳,眼前都是堵得满眼满心的玉兰花。
表哥叫我去用膳,无非是因为我那日与他争吵了一番。
我也未曾想过,不喜欢我和我不喜欢的人….有一日我会为她的死抱不平。
“为什么将表姐尸体葬到朱东家的墓里。人都死了,还不能放过吗?”
表哥回过来看我的眼神格外的冷,我心想,那才是魔君的眼神,但,不是我的表哥的。
“那是她该守得责任,就像以今日你的身份就不该来质问我这话。”
是了,婚期都已经定下来了,半年后,打春儿,我就会是这龙魔亭,名正言顺的魔后了。
“她与你最是要好,曾经你那么疼她。她不是我们,为什么死了都不能叫他们合葬。哪怕这最后的心意…”
“银疆,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吗?龙家的责任,我的责任,她的责任,都没有丝毫可以任性的。她可以一早不入这龙家,但却决不能背弃。”
“她没想过要入龙家,是所有人逼她回来承认一切的!这,才是事实。”
我说的是实话,连龙魔亭的下人都知道,当初她们母女走了又回来全是龙魔亭的手段,是龙家的棋局。
我的话堵住了龙长守,他没想到我会扯破这层纸,可他却还是说了我想不到的话堵死了我。
“那就怪她,投错了胎吧。”
“你…”气结,抬头看向他,那一刻,我却怕了。
“责任,你会守着一辈子的责任。”我讪讪道。
我又想起来她的话了,‘我头一回见你这样自欺欺人到连自己都骗过去的。你是我见的第一个,也是我见的最后一个。’
我讪讪一笑,转身离开了他的殿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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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早到晚,小姐就没回过房里。天毕竟深秋了,冷,这玉兰,咱们不可惜,明年还是要开的。”
奶娘来劝我进屋,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院里发呆了一日。不,或者,是我想了一日。
我起身随她回去,被她伺候着洗漱上床。
“不用叫人守着了。她们守在耳房反而总有动静扰我清梦。”
奶娘应着,“是,到底不是惯了的…”她停了口,我知道她本是想说罗罗的。我也知道,她晓得我的脾性,不会再提罗罗的,为的,是怕我伤心。可那人,明明是我毒死的,想来,真是可笑。
二更的天,我的院里,静透了。
奶娘如我所言,遣走了守夜的小丫头。
但我也知道,她们不是真被遣远了,怕只不过是被支到屋外的廊下去守夜了。
只是,无所谓了,都困了,这时候,都困了的。
我慢慢的掀开被褥下面的暗格,拿出一条被好好包着的白绫,那是我在杀罗罗之前悄悄差人买回来的。
我觉得,魔君知道我买了这东西,就像他也知道,我悄悄差人买了草乌头一样。
罗罗死了,所有人都只会以为那些东西是买来给她用的,想到这里我真心的笑了。
因为这一次,我赢了这步棋。谁也没料到我会这么做,连我自己都不曾想到。
那日和罗罗在屏风后面看到那样一场大戏,尔后又同魔君曾吵了那么一架……
我其实,找过朱东。
“我敬您一分,也明白您是为了魔君和大小姐考虑。可为了魔君,您怕是更得支持我。我这样做,只会安了族老们的心,叫他们更加支持魔君的。银疆小姐,你终将是魔后,可不要让自己一时的善心坏了大家的事。”
他的眼神瞟了眼我身后的罗罗,我被他驳的无言。
是啊,族老们若闹起来,表哥好不容易坐稳的魔君之位,又将是岌岌可危。
我无话可说,只得带着罗罗离开,可他最后的眼神,他看向罗罗…
我倒吸口冷气,却仍不动声色,我竟然,要避着罗罗瞧出来。
轻轻拨开珠帘就是我见客的花厅,上好的八仙桌铺着牡丹锦布,看着真是花团锦簇。
我已经将被子垫在了凳子前面,这样大的被子,大抵踢掉三个凳子都不会响了。
我赤着脚,小心站到凳子上,抬头看着上面刚好有的高粱很是满意。
使力一抛,那白绫如一条倾湖而进的游龙穿上又穿下,如意的叫我系上了死结。
“罗罗,不知道奈何桥上,你还会不会等一等我这个赏你草乌头桂花糕的主子呢。没关系,我们都是要下地狱的人,早晚,都会相见的……”
嘟的一声闷响,我将凳子踢到了被子上,果然,外头的人是不会听得见的。
窒息感顺势而上,我的脑子也越发的不清楚。
‘我头一回见你这样自欺欺人到连自己都骗过去的。’
是啊,我以为我爱他,他也会爱我,哪怕现在不会,最后也会的…
‘你是我见的第一个,’
舍奈,原来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啊,我活着,占了表哥的责任。
有责任,他便会一直这样待我,永远不会负我,也不会有任何机会。
是了,你与他那样投契,又怎会看不见他的心意。
‘也是我见的最后一个。’
对啊,若我活着便是接受,那我一辈子就要这样过。
我以为的时间,在你死的那一刻就彻彻底底的败了。
我连简鱼都不曾看透过半分,更何况是处处照顾我的表哥呢。
你死时他的样子…我才明白,时间,不会改变分毫,在他心底的人,我永远也剜不出来。
我跟罗罗悄悄见过她了,那样明亮的小姑娘,我生来,就输了……
初承十一年,深秋入冬,龙魔亭魔君准魔后文银疆病逝。
第一场雪降,文银疆出殡,奶娘杜文氏撞死在其墓碑之上。
杜氏姐妹悲恸,杜文氏随葬于文银疆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