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爹爹倒台后》曦月洛程

6、润物

　　凌轩握匙的手一紧，他不动声色放下汤匙，镇定道：“来了怎的不进来？鬼鬼祟祟的，本官还以为府里溜进了只夜猫。”
　　叶宛仍杵在窗外，睁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缺叔说，你不想见我。”

　　他凉凉地问：“那你还来？”
　　她略微局促地回答：“我就是来送吃的和药。你不想见我，我在门外放下东西就走。”
　　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下，”他急唤出声，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好半天才接着说了句，“既然来了，进来坐一坐。”
　　她从善如流，拎着食盒进了他的书房，搬了张椅子，隔着桌案与他相对而坐。

　　凌轩低头继续吃山楂羹，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正肆无忌惮盯着自己看，他面皮有些发热，忍不住问她：“你坐就坐，看我作甚？”
　　“你好看。”她认真作答。
　　鬓发如漆，眉目入画，意态风雅，一颦一动，似能揽九天星光随之溢洒。
　　怎么看怎么好看呢。

　　凌轩被羹水呛到，低咳出声，她及时递上一旁的锦帕。
　　他怔愣接过，打量着她，面上颇有些惊疑。
　　月凉如水，眼前的叶宛，温柔得几近不真实，让他忍不住想要……

　　他狼狈地收回目光：“别闹，我要继续批公文了。你坐坐就回吧。”
　　“那怎么行？”她声线抬高，“饭没吃，药也没喝，你让我白来一趟吗？”
　　他敷衍应道：“东西放下，我待会儿自己会吃。”
　　“不行！”她将碟碗通通摆在他面前，筷子塞进他手里，“现在就吃，我看着你。”

　　眼看她张牙舞爪、恨不得咬他一口的模样，他轻嗤一句：“呵，我就说，这哪里是夜猫，分明是只河东狮！”
　　“你说什么？”她叉腰瞪他。
　　“我说，我吃。”他摇头苦笑。

　　吃过山楂羹，这会儿果真有些肚饿，凌轩一筷一筷慢条斯理地夹着饭菜，竟不知不觉间将一碗白饭、三碟小菜清扫一空。
　　“药。”叶宛提醒他。
　　他抓过药碗，皱着眉一饮而尽。
　　“这还差不多。”她满意地点头。

　　他看着她在这边收拾空碗，迟疑地开口：“你同你嫂嫂，可都安顿好了？”
　　“嗯。”她应道。
　　“可还住的习惯？”
　　她瞥他一眼：“我若说不习惯，你还能把落玉阁还给我？”

　　她也是刚刚得知，凌轩居然住进了府内落玉阁。
　　她出生于日落时分，为父母兄长捧在手掌心之玉，落玉阁，是她过去的闺房，也是整个太师府最舒服、景致最好的一处楼阁。
　　凌轩他，倒是会享受。

　　“不能。”凌轩毫不迟疑地将她回绝。
　　“小气鬼。”她轻嗤，“不还就不还，我还不稀罕。”
　　“叶宛，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他总是说不过她，此刻却能拿出主人的威严。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告退。”她敷衍地朝他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走。
　　自是没看到，他贪婪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庭院尽头。

　　叶宛走后，凌轩已无心再批阅公文。
　　他枯坐了片刻，干脆起身，回到了位于落玉阁的寝房。
　　这里曾经，是叶宛的闺房，一桌一椅，一书一画，都保持着她在时的样子。甚至她翻到一半的那卷书，他都舍不得收起，仿佛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就仍坐在那案头，会时不时冲他做个鬼脸，抱怨一句“这书好无聊”。

　　他轻轻摇头，明明才刚见过她本人，这会儿，却仍忍不住思念。
　　唉，相思入骨，已成习惯，亦或是，执念。
　　他和衣倒在她曾睡了十几年的那张紫檀木大床上，睁眼对着他为她亲手刻出的雕花吊顶，往事一幕幕浮现，那些快活而又短暂的少时光阴，那些痛苦而又偏执的日日夜夜……
　　拥着被衾间独属于她的淡然香气，他终于慢慢合上了眼，期待与她梦中相聚……

　　天未大亮，雄鸡发出了第一声啼鸣。
　　叶宛早早地从床上爬起，轻手轻脚向厨房的方向摸去。
　　想起昨晚，她简直要掬一把辛酸泪。

　　忙了一整晚，喂饱了嫂嫂和她肚子里的小侄子，喂饱了筱禾，喂饱了凌轩那个白眼狼，她偏偏忘了，自己的肚子。
　　饥肠辘辘躺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才得以入眠，一大清早又被生生饿醒。
　　如今，空空如也的肚子正“咕咕”叫着抗议，她顾不得矜持，趁黑摸进了厨房里。

　　罗厨娘正在查检厨房里一应物什，两人迎面遇上，同时惊讶地出声：“怎么是你？”
　　叶宛是做贼心虚，罗厨娘却是一脸嫌弃。
　　“我来看看，有没有能帮上手的地方。”叶宛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来得正好。”想到什么，罗厨娘露出玩味似的笑容，“负责烧柴生火的老李病了，你可能替他？”
　　“好。”叶宛一口应下。

　　罗厨娘指挥叶宛从院子里抱来柴火，然后便双手抱臂站在一旁，看叶宛一个人在那边生火。
　　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好的活计，更别提叶宛一介千金娇女。
　　厨房的人陆陆续续到来，所有人都聚集在炉灶四周，交头接耳，幸灾乐祸，等着看这位前太师千金碰一鼻子灰的好戏。
　　令他们吃惊的是，叶宛熟练地点火、放柴、扇风，不一会儿，炉灶里的火就烧得又旺又暖。
　　而她做完这一切，别说碰一鼻子灰了，连眼睛没眨过几眨。

　　叶宛回头看罗厨娘：“罗大婶，火生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罗厨娘满脸的不可思议。
　　吃惊归吃惊，她当然不肯就这样放过叶宛，于是板着脸吩咐：“尽快煮出十五人份的白粥来。别煮糊了。大家还得辛苦一早上，要是你害大家早上没粥喝，你们客院今日一整天都别想吃上饭！”
　　“好，交给我。”

　　架锅、烧水、下米、搅拌、出锅，每一个步骤，叶宛似乎都驾轻就熟。
　　半个时辰过后，厨房里的每个人，包括叶宛自己，都喝上了热乎乎的白米粥。
　　负责烧水的朱丫头年纪最小，也最藏不住话，扯着叶宛的袖子好奇发问：“叶姐姐，他们都说你以前是千金大小姐，生火、烧柴、煮粥这些都是厨房粗活，你怎么会做呢？”

　　这句话被问出后，那些故意与叶宛保持距离的人，也都忍不住朝她的方向竖起耳朵，想知道答案。
　　“傻丫头，当然是学的呗。”叶宛填饱了肚子心情大好，微笑着回答。
　　“为什么要学这些？”朱丫头满脸不解，“大小姐们不都是弹弹琴、绣绣花，等着嫁人就好了？”

　　“首先声明，我琴弹得不好，更不会绣花，缝缝补补倒是可以。还有，我二十岁了都没嫁出去。”
　　“啊？”朱丫头惊呼出声。
　　叶宛语气调皮：“别怀疑我是假冒的，我以前真是叶家大小姐，如假包换。”
　　“那是你爹当官前，你挨过苦日子？”朱丫头猜测。

　　“没有啊。”叶宛摇头。
　　她刚生下来，她爹已经是骠骑大将军，她十三岁那年，她爹加封了太师一职，位列三公之首，从此开始了他的奸臣生涯。
　　朱丫头百思不得其解，看上去甚是苦恼。

　　叶宛“噗嗤”一声笑出来：“算了，不逗你了。答案很简单，我以前经常烧东西给你们凌大人吃。哦，说到煮粥，这个还真难不倒我，我曾经煮过一百人份儿的呢，不信可以试试，就是府里的锅不够大。”

　　“此话当真？”罗厨娘突然发问，半信半疑打量着叶宛，“你真的常烧东西给大人吃？”
　　叶宛点头：“当然。”
　　还一烧就烧了整整一年。
　　罗厨娘面上有些迟疑，思虑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被买回来，笨手笨脚的，在府里也帮不上别的什么忙，不如就留在厨房吧。”
　　“好啊。”正合她意。

　　叶凌两家有仇，凌府上下都仇视她们姑嫂三人。这种时候，她们如果还在太师府寄人篱下吃白食，就算凭着与凌轩的旧情能勉强度日，也只会加重所有人的不满。
　　倒不如，在厨房帮忙，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即使不能令大家对她们改观，至少也能自食其力，填饱肚子不是？

　　叶宛在厨房度过了一个忙碌而又充实的清晨。
　　帮罗厨娘做好了凌轩的早饭，又帮朱丫头劈了柴火、烧了几锅热水后，她才来得及装几样小点，正准备拿回去给嫂嫂和筱禾吃。
　　凌秀丽突然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个扬手打翻了她手中的食盒，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厨房，所有人都停下手中伙计，噤若寒蝉地望向她们这边。
　　叶宛的半边脸颊立刻肿起，唇角还有鲜血溢出，可见这一巴掌打得有多用力。
　　她轻轻拭去唇角的血迹，冷睥着前方不说话。
　　这要在以往，她一定会狠狠将对方按倒在地上、让对方哭着喊着给她道歉。
　　可打人者是凌秀丽、凌轩唯一的妹妹，这一巴掌，她叶宛受了。

　　“叶宛你个狐狸精，哥哥还瞒着我，不给我知道你入了府！你叶家害我们凌家家破人亡，你有什么脸面站在这里？我要你立刻给我滚出凌府，滚出去！”凌秀丽失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