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暗间隙〔短篇〕》十一号异教徒

4、剑客与病秧子

　　从前有个剑客，江湖人皆知他平生唯爱两样东西，分别是剑与酒。
　　剑客在江湖上凶名赫赫，佩剑搂酒，无人敢近。
　　除了病殃子。
　　病秧子天天跟在剑客身后，赶也赶不走。
　　剑客与轻功飞檐走壁，病秧子驾马日夜兼程。
　　剑客最后还是被病秧子找到了。病秧子好像天生就能感应到剑客的位置。
　　剑客烦得想杀了病秧子，想到病秧子那张笑脸，最后关头鬼死神差得停了下来，剑就横在病秧子脖子前。
　　病秧子眨着长长的眼睫毛，笑嘻嘻地望着剑客，倒也不怕，还一个劲夸剑好看。
　　从此，剑客佩剑搂酒，身后还多了一个小尾巴。

　　风雪夜。
　　剑客坐在庙里生火温酒，病秧子坐在他旁边，乖乖巧巧。
　　“你叫什么名字？”病秧子问，眼睛亮亮的，像一只小狗。
　　剑客这才想起来他们连名字都不知道。
　　无聊，剑客连眼神都没有给病秧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病秧子还是不放弃，眨巴着眼睛问。
　　剑客冷冰冰地扫了病秧子一眼，嗤之以鼻。
　　木板门嘎吱嘎吱响，时不时有寒风窜进来，剑客瞄了眼被风吹得时长时短的火苗，站起身去关门。
　　“哎……哎！别走啊！不告诉名字还不行吗？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只告诉你哦，你要记好了，”病秧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我叫……”
　　本来就微弱的声音淹没在寒风的呜咽中。
　　“你知道我的名字了吗？”病秧子问，他觉得刚才的风太大了，剑客可能没有听到。“要不我再说一遍？”
　　剑客不想听他唠叨，干脆地说“知道了。”
　　“听到了就好。”病秧子略带开心。“在我的家乡，没有人记住名字的人死后回不了家，我不用担心没有人记住我了。”
　　剑客凝视着忽长忽短的火苗，没有说话。

　　有一天正在赶路，病秧子突然脸色苍白地蹲下。
　　“……没事，老毛病犯了，你先走。”病秧子的脸埋在袍子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剑客当时急着赶路，路是安全的官道，病秧子又向来有分寸，所以即使有些犹豫，剑客也选择先赶路。
　　病秧子看着弱，却死不了。他想着。
　　这种事后来发生了许多次。
　　病秧子最后都会驾着马赶上来，然后瞧着他笑，好像在说，“看吧，我没事。”

　　剑客没有看到病秧子眼底的疲惫。

　　病秧子会陪着剑客喝酒，一次在元宵，病秧子喝高了，搂着剑客黏黏糊糊，剑客忍了又忍才没把他撕下。
　　病秧子心满意足。
　　“我不用担心没人记得我啦……”病秧子的呓语逐渐微弱。
　　他头一歪，呼呼地睡过去了。
　　就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小猪。

　　清晨病秧子闭着眼睛，抱着剑客的衣袖，挂着傻兮兮的笑。
　　可鼻端却没了呼吸。

　　剑客固执地以为不知道病秧子的名字，病秧子就不会死。
　　所以他再也没有问病秧子的名字。
　　可病秧子还是死了。

　　剑客给病秧子堆了一个很大的坟，坟边种满了病秧子喜欢的花花草草。
　　剑客问遍了所有人，也没有问出病秧子的名字。
　　原来病秧子真的只告诉了剑客一个人。

　　剑客成了大反派，他抢了很多东西，只因为他听说这些东西可以使人复活。
　　他试了很多方法，包括剜出心头血。可还是没有看到那个笑嘻嘻的病秧子，乖乖巧巧地坐在他身边。
　　剑客还是没有放弃，他一直在努力。
　　后来全江湖都知道了，剑客平生唯爱三样，一为病秧子，二为与病秧子共喝过的酒，三为病秧子夸过好看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