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飞过蔷薇》水色鸢尾

50、第五十章

　　终于不用再忍受跟他面对面的煎熬了，自始至终，依依都觉得黑猫的眼神在她的脸上游走，是探明也是不解，这让她极其不适应，但又不能大动干戈，只能是偶尔的怒目而视，然后依依便很没用的低着头，或者钻进被子里，死死的蒙住头，但是憋得久了，她又不得不探出头来，待感受他的眼神仍然执著的投来时，依依只能尽力管好自己的眼睛，不斜视，更不对视。

　　两个人互不先说话，唯一的交集也就是彼此呼出的空气，这个再自然不过的传媒，此时也让依依烦躁不安，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就想停住自己的呼吸，她才不要吸进他呼出的气息呢，一点都不想。

　　僵持了能有整个下午，两个人都不为对方所动，依依甚至还幻想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的话，她会憋死的，但是她寻死的想法没被成全，只见坐在不远处，研究了她整个下午的黑猫，却起身，迈着平稳的步伐，毫无征兆的来到她的床前，挪过椅子，双手交叠，呈现出一幅要谈判的架势。

　　依依的心里一冷，躲也躲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但是她却不知道他要谈的是哪一场，于是她只能掩饰惴惴不安的心情，含着唇，若无其事的随手拿起一张画纸，漫无目的的胡乱的勾勒着什么，待她凝神静气的画完，才发现那是一只手，指节均匀，手指微曲，柔软的姿势，更像是温暖的抚摸，意识到自己的这幅画泄漏了心底的秘密之后，她又莫名的心烦，用笔大力的涂黑，一直涂一直涂，直到漆黑覆盖了那只手，她这才泄气地说：“乱七八糟的。”

　　这时，黑猫伸手拿过她的画纸和笔放在一侧的柜子上，然后像是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但是口气却也是平和的，“依依，我们谈谈吧。”

　　依依有些不知所措，但却用赌气的口气说：“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黑猫的眉头跳动了一下，“可是我不觉得我们用这样的方式相处下去会有什么好处。”

　　“本来就没什么好处可循。”

　　黑猫轻轻的送了一口气，“我们之间呢，也许是我从一开始就将你按在过去的你的条条框框里，所以很多情况下，做的事情或者说的话，都没有很好地考虑现在的你的感受，这一点上，我承认是我的先入为主了，所以我向你道歉。”

　　依依震在那里，她始终都没料到他的开场白竟然是低头认错。

　　“其实从一开始，我的潜意识里就不相信你的失忆，因为以前的你，经常玩这种把戏，而且我也不想再次变成傻瓜，所以我选择不信任你，就像你之后见到的那样，我有意的疏离你，而你做的每一件事情，我也都是先把辨别真假放在首位，但这些也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以前的你总让我……”他顿在那里，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汇，作出一个准确的定位，也力争让现在的依依更能体会他的感受，“让我避之不及的感觉，像是被一场风洗劫过一样，甚至有的时候还希望五年前，从来就没被你拦截过，那样糟糕的开始，给我们的童年都抹黑了，美好的感觉就像流沙一样，匆匆的逃走了。”

　　依依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最后她闷闷的问：“五年前，在滨海路拦住的那个人，是你吗？”

　　黑猫点头，“说实话，当时我真的没认出来那是你，虽然，我们曾经的承诺是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三十年也要在第一眼就认出对方，可是有的时候，孩子的许诺还是脆弱了一些，因为成长是不能牢牢的被意识所控制，不同的环境，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态，不同的境遇，都会让人改变初衷，也许是这些众多的因素交错在一起，才让我们在你八岁那年分开后，就再也无法回归到那份纯真，那份珍视了。”

　　依依的视线有些模糊，她默想：终究他是放下了，现在唯一放不下的那个人只有自己，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那份珍视，丢失的那十几年，她也失去了原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美好的两小无猜，而失去一旦发生，两个人也只能是这样陌路，各自走在各自的路上，或幸福，或落寞。

　　她的心也像失去了滋润一样，慢慢的在干涸，“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虽然我记不起过去，但是我能从你的话语，从爸妈的话语，从周围人的话语中听出来，过去的那个我让你们都很头疼，用你的话就是顽劣，让人讨厌的那种，所以我也很理解你们对现在的我的看法，真的，伤害一旦造成就无法弥补，印象一旦形成就无力更改，尽管现在的我也很想扭转这样的局面，我也不想就这样一直让大家来迁就我，但是每次也都是不得门路，有的时候反而弄巧成拙，其实那些都是我不想的，也都是无心的。”

　　依依越说越委屈，她总觉得现在的自己总得摆出这样卑微的姿势，用低沉的语调来向所有的人承认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如何地做错了，如何如何的需要改过自新，以此来换取大家对她的些许改观，顺乎大家的意愿，可是，依依的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些我完全不记得，看似跟我无关的事情强加给我？

　　“过去”这个字眼就像是一个深渊，只是大家不停的在她面前重复着，一次又一次将她推进去，当她费尽全力挣脱谷底，奄奄一息的爬到岸边时，又会有人走近，温情的再推她一把，她就再一次被迫接受那种身不由己的轮回。

　　她不想要这样的枷锁，她只想简单快乐的生活，生活中有笑声，有精彩，有自主，还有很多的向往，总之就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算了，我也知道现在的你很不好受，这样吧，我保证，以后会用一个全新的态度来很衡量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会用过去的事情来束缚现在的你，让我们的一切从今天开始，崭新的开始这一切。”

　　黑猫轻松的说出这些话，似乎也在他的心底里压制了很久，说出来，他也解脱了。

　　依依对上他的眼，当看他无比郑重其事的眼神时，她便开始大大方方的咧嘴笑，“那好，说话算数，让我们心里毫无芥蒂的重新认识对方，打勾勾。”

　　依依笑嘻嘻的伸出自己的小指，送到黑猫的面前，可是他却片刻的恍惚，依依只能举起小指在他的面前晃了两下，“回神吧，勾一下小指而已，不算是占你的便宜吧。”

　　黑猫竟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轻轻的笑了起来，这笑颜，让依依有片刻的痴迷，跟小时候的一模一样，眉眼依旧，就连嘴角扬起的角度都是一样的，一切似乎都没变，但是现实却又是改变了所有，这就是成长的烦恼。

　　“那好，我们打勾勾。”黑猫毫无吝啬的伸出自己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依依靠在那里憋着嘴笑，高高地扬起自己的小下巴，“小时候，我们打勾勾之后，就各奔东西了，现在十七年过去了，我们再次打勾勾，这次真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黑猫略微的思索，“你能记起小时候的事情？”

　　依依骄傲的点头，“当然了，我能记起劳动公园的塔，还能记住那一片绿荫，还能记起你小时候傻傻的样子，当然，还能记住这个了。”

　　说完，依依就抬手拿起那张画纸，三下五除二，将原本四方的纸工工整整地折成十字，然后她举起，对着黑猫晃了晃，“看看，是不是手法不减当年？”

　　黑猫接过那个十字，若有所思，喃喃的自语：“奇怪，以前的你，却说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些了。”

　　依依只能歪着头，眨了眨眼，“也许那时的我，成天跟狐朋狗友在一起，都玩疯了，所以记忆被屏蔽了，而这次却又在重创之下，全部复苏了呢。”

　　黑猫默默地点头，但是他仍旧是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他还有好多事情都想不明白。

　　看着默不作声的他，依依也只能选择片刻的安静。

　　这片宁静还是被打破了，黑猫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屏幕上跳动的字幕，又看了看依依。

　　依依立刻很识趣作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黑猫起身走到窗边，因为背对着依依，所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嗯。”
　　“好的。”
　　“那我现在去接你。”
　　“一会儿见。”

　　简短的几句话，依依已经很自信的猜错出对方了，于是她对着他的背影说：“快去吧，玩得开心点哟。”

　　黑猫转过身，只略微垂了一下眼睛，但还是扯出淡淡的笑容，“那我先走了。”

　　“嗯。”依依点头，“别让她等急了。”

　　“好的。”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依依的笑容就有些挂不住了，她抬手狠敲了自己的脑袋，自责地说：“肖依依，你可真没出息，都这么大了，还玩暗恋，暗恋是很惨的一件事，人家早就是名草有主了，你明不明白？”

　　她信手拿起那个十字，又喃喃地说：“现在折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是互不打扰，各自活在各自的世界里，不要再有情感的交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