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遇林》罗山风

9、谢遇林，求求你做个人

　　从小区出来，俩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无话。
　　到了外面，林药才发现原本晴朗无云的天这会儿却开始有点儿阴，估计有一场暴雨要下。江城的夏天很湿热，突如其来的暴雨是家常便饭。
　　过马路时，谢遇林突然扭过头来冲林药说：“对面有家鸭血粉丝特别好吃，你要不要再吃点儿。”本来也不是问句，说着便不等林药答话就径直走了过去。
　　林药拧着眉跟上，到地方就见谢遇林熟络的跟老板娘打招呼，寒暄了几句然后点了两碗鸭血粉丝。等坐下来林药才想起来说，“我刚刚跟小满一起已经吃的很饱了，你自己吃吧。”
　　“嗯，没事儿，吃不下就尝几口也行。”谢遇林拿纸巾擦着桌上的油垢，笑道，“让你看着我吃我吃不下呀。”
　　“看不出来我给你这么大压力呀。”林药也开玩笑的回应道。
　　说完又是好一阵沉默。两人彼此无话，亦或是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医院里那句“小学同学”已经点明身份，也是坐在这里的原因。
　　“你怎么……”
　　“不是我……”
　　“你先说。”
　　“你先说。”
　　……得，要么都不说，要么非得抢着说。俩人一时间都感到些莫名其妙的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憋不住又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来了，小心烫！”老板娘端着两碗粉丝喊道，“哟，说什么呢俩位帅哥笑这么开心？”
　　“哈哈，没什么。我们开玩笑呢陈婶。”谢遇林笑着答道，林药也不说话，顺手接过他那份粉丝，也冲老板娘笑了笑。这样一来，先前尴尬的气氛仿佛瞬时间舒展在两人的笑容之间。
　　谢遇林拿起筷子挑了挑粉丝，热气腾腾的就想往嘴里送，结果刚刚碰到嘴唇就又急忙放下，“好烫好烫！”
　　“急什么，饿疯啦你，我又不抢你的。”林药打趣道。
　　“真是要饿疯了，你是不知道，教别人游泳比我自己游累多了。”说着瘪了瘪嘴，还特意把筷子放下，像是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一样。
　　林药见谢遇林表情有趣，存心想逗他便道：“我们家每天吃饭的时候多多蹲桌子面前都是这个表情。”
　　“多多是谁？”谢遇林问。
　　“我妈养的一条拉布拉多。”林药含笑看着对面的人，眼神交互里都有着太多欲言又止。终于，谢遇林憋不住了，他问——“沈阿姨林叔叔都还好吧？”
　　“挺好的，身体健康，工作清闲，吃嘛嘛香。”林药笑了，“那……谢叔叔他们呢？”
　　“我妈已经改嫁了，现在人不在江城。”多的一个字也没说，林药问的是谢叔叔他们，谢遇林答的是我妈怎样。
　　林药语文不好，是他读不懂晦涩的文学，但如此明显的抗拒意味他是读懂的。不想看这张脸上疏远的表情，强装关心的微笑，他皱了皱眉，低头望着自己的碗，却又没头没脑问道，“你干嘛非得这么累呀？”
　　“赚钱呀，再说这不算累了。”谢遇林笑了笑。
　　“为什么呢？不是……那个……我是说……林阿姨她不管小满吗？”林药已经特意不提谢遇林他爸，刚刚的几句话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是禁区。但尽管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林药还是问的断断续续，手足无措。
　　“她当初压根儿就不想生下小满。”谢遇林说着又拿起筷子，挑了两口，没那么烫了好像，也没那么好吃不过。
　　看着谢遇林低头吃东西的脸，灯光下照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阴影，林药突然就什么也问不出口了。算起来，也就是你们家搬走那年就生了小满，那后来怎么样了啊？叔叔阿姨呢？他们都不管小满吗？当年怎么突然就走了呢？谁也联系不上你们家？你知道要搬走的事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去了哪儿？肯定不在江城吧，不然我怎么会才遇到你。我一直都还记得你，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呢？……
　　太多破问题，太多不解。话道嘴边却又哽在喉头，怎么也问不出口。林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凭着一个名字就想要找到人问个清楚，所谓的小时候的朋友？可是别人有什么义务告诉你呢。这些问题一旦问出口，那代表着打扰和难以解决的困难浮出水面，这些林药不知道的事，大多数都是已经形成的错，无从归属的责任，难以抚平的伤，无法言传的苦衷，无处告解的心事。那些年彼此分离和一无所知的岁月就像一道巨大的断层横亘在两个儿时伙伴之间，表面上置身其中，向下踩却是一片虚空。这种感觉扼杀了林药心中所有的兴奋与怦怦心跳。是啊，我有充足的来意，却没有一个正确的立场跟身份。意识到这点的林药沮丧极了。
　　暴雨将至，黑云越压越低，气氛像天气一样阴沉。
　　像是感知到什么，一直低头吃东西的人突然抬起头来，“其实在网吧遇见你那天，我犹豫了好久要不要告诉你我叫什么，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林药，谢谢你记得我。”谢遇林表情认真，眼里闪着林药读不懂的光。
　　“你不是也记得我吗，那我用不用也道个谢先。”林药也加了一筷子粉丝放进嘴里，粉丝软糯，夹带着鲜美的老鸭汤汁，当真美味极了。
　　“那个其实我之前是想说，王劳尔的事对不起，有机会我会亲自跟他道歉，但真的不是我让任强他们去的，有些误会。”谢遇林不想讲以前，谈谈现在比较好，王老二就是不错的话题。
　　“哦，没事儿，我都知道了，你也用不着道歉。”林药意识到谢遇林在转移话题，也跟着配合。
　　谢遇林这会儿已经三下两下粉丝都吃完了，又喝了几口汤，才满足的放下碗。“是这样的，估计是风扇吹多了，那天晚上小满突然发烧，我抱着他准备去医院，结果花坛里跳出个人从后面偷袭了我一下，当时天很黑了我又抱着小满，根本没看清楚是谁。第二天碰到任强他们我只是提了一下这事儿，我不知道那么巧前一天下午你和王劳尔才去网吧找过我没见到人，所以我想他们可能误会了……”
　　“这样说是挺容易误会的。那你没事儿吧？听老二说挨了一棍子。”果然，都不问我干嘛要去找你，罢了罢了，老子不问了还不行吗？
　　“没事儿了，不是棍子，就啤酒瓶砸了一下，不重，我估计那人喝了酒，都没啥力气。”谢遇林道，说着站起来准备开钱。
　　林药也跟着站起来表示让他来，结果钱还没拿出来，电话就响了，一看是丁香花打来的，这才想起自己答应了晚自习之前回去，这会儿都八点过了，晚自习都快完了。于是果断的直接挂了电话，甩了条消息过去“我马上就回来了。”一点不愿意跟丁香花解释。
　　等林药发完消息，谢遇林已经付好钱出来了。旧友重逢，没有沟通，不愿意叙旧。林药本来跟谢遇林这顿饭吃的也烦躁，加上丁香花又在催，于是表示自己现在就要回学校去了，但谢遇林坚持说让林药回他家拿把伞再走。
　　“不用，我打车。”
　　“打车也只能到校门口，马上就要下雨了，拿把伞再走吧，反正这么近。”
　　“那行，走吧。”林药也不坚持了。跟着谢遇林又朝小区走。
　　“嗯，一会儿你就在门口等我就行，我给你拿出来。免得小满不舍得你走。”
　　“哦，你怎么知道他舍不得我？”林药还当真不知道谢遇林这话从何讲起了
　　“我看的出来小满挺喜欢你的。”
　　“我也挺喜欢小满的。”因为他长得像小时候的你，林药又道，“不过你从哪儿看出来他喜欢我的？”
　　谢遇林沉默了一会儿，估计也是在想怎么说比较好。“你知道今天在医院我为什么知道小满肯定没喊人吗？因为他从小就这样，有什么事都憋着，除了我，不会找别人帮忙，也不和别人沟通。从小到大，同学也好，老师也好，邻居也好，都是这样。我甚至带小满去咨询过心理医生，但测试表明小满并不自闭，也没有社交障碍问题。也就是，他是主观上不愿意，而不是不能。我说过他很多次都没有效果。”谢遇林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今天看起来他是让你帮忙了，说明他喜欢你。而且他对你撒谎说叫了人，小孩子想在喜欢的面前有个好印象。这不难理解。”谢遇林声音沉沉的，缓缓的，让林药想起广播里读课文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经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行走。“这么说来当真奇怪啦，照理说小满以前也没见过我呀。”
　　“对啊，所以今天在医院看到你帮他洗手我挺惊讶的，正好少年宫打电话让我去代课，我是故意把他扔给你的，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排除你……”谢遇林侧头望着林药说。
　　林药一看谢遇林这认真的表情就乐了，“靠，看来我这陪护当的真是不冤啊！怎么？我长着一张招人喜欢的脸吗？”
　　“你长着一张让人放松的脸。”谢遇林道。
　　“靠，这是什么形容。老子长了这么张帅脸，一看就是让人紧张的脸。”还没等林药回味儿过来，俩人都已经走到谢遇林家门口了。谢遇林打开门进去，拿出一把伞递给林药，“这位能让人紧张的帅哥，能找着路吗？不用我再送你出去了吧？”
　　“没问题，不用。”林药接过伞答道，一看还是把儿童伞，上面还印了个海绵宝宝。“不是，能换把伞吗？你家没有别的风格的了吗？”
　　“就两把伞，还有把大点儿的我明天送小满上学要是下雨得俩个人打呢。”谢遇林人就站在屋里，伸个头出来跟林药说话。
　　林药一脸嫌弃，调侃道：“我就说不用吧，你家连把多的伞都没有，到时候我还得还你，你这都是套路呀谢遇林。”
　　“怎么？你本来打算好奇心满足不了就不来是吗？”谢遇林闷声道。
　　林药有些意外，他真没想到谢遇林会这样认为。心道老子他妈心心念念找你，关心你，结果你他妈什么不愿意说，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现在你拿老子当外人，反过来说老子是为了好奇心？
　　艹，谢遇林，求求你做个人吧。
　　林药简直话都不想说了，转身就要走，但盛怒之下还是忍住没把海绵宝宝伞摔谢遇林脸上，因为他妈的真的下雨了，瓢泼大雨！
　　后来谢遇林回想起那个下暴雨的晚上，少年转身留下背影，湿热的风打散在脸上，连骂自己都不需要了，热切的眼神还是要追逐，昏黄的路灯见证，剩下的只有不可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呀！之后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