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我》木木禾白

4、4

　　“姐，你幸福吗？”娥帮着把一顶虽小却做工精致的纯金凤冠摆到姐姐头上。用眉笔轻描的柳眉，柔滑的蜜粉抹过的香腮，熙颜斋的玫瑰胭脂淡淡的晕开，唇间一点殷红透着圆润的光泽，用极品凤仙花制的蔻丹，绣了好几个月的五彩祥云凤朝天的嫁衣，刺了并蒂莲的绣鞋，缀了九百九十九个如意结的挑万只蝙蝠不断头金丝边的盖头。姐姐真是美若天仙，她和姐夫站在一起是一对璧人。

　　姐姐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娥的问题，把盖头放下就由着媒婆扶下了绣楼，上了那顶刺眼的红色喜轿。姐夫春风满面得意的骑在他那匹白马上。终于，姐姐把她所有的都带走了，绣楼之中只剩下了娥。

　　“姐，你幸福吗？”原本第二天就要回门的，可是娥是在一个月后才见到姐姐的。

　　头发全都紧紧地盘好，只插了几支银簪，没有抹什么脂粉，只涂了些唇蜜，服色也一般，连当姑娘时的质地及颜色也及不上。手指上有着细微的伤痕。

　　姐姐还是没有回答，她笑了笑依恋的倚在窗口。娥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了距离，在所爱的人身旁会有这样空洞的表情。

　　“姐，你幸福吗？”娥每次见到姐姐总是要问这个问题，契而不舍地问着，但却始终没有答案。

　　姐姐这次没有笑，只是把她以前穿过的衣服都摆了出来，把发髻散了，躺在地上，浅浅的笑。

　　“姐，让我再为你梳头吧！”姐姐要离开时，娥突然提出了要求，姐姐一愣，然后同意了。

　　阳光从阁楼的窗户外射了近来，照在铜镜上，娥拿了梨花木梳子，轻轻地筢着姐姐的发，里面竟夹杂了几根白发。简单的一扭，用根檀木雕花簪子别住，余下的发在耳垂边轻荡。姐姐看起来宛若穿上羽衣的仙子，翩翩欲飞。

　　“姐，你幸福吗？”姐姐临走的时候，娥紧握她的手急切地问。姐姐笑了，极灿烂，她终于给了个答案，“一生只要曾爱过，便是幸福。”

　　“这就是幸福吗？”娥看着才分手半柱香时间便香销玉陨的姐姐的尸首喃喃地问，“我不明白。”

　　＝＝＝＝＝＝＝＝＝＝＝＝＝＝＝＝＝＝＝＝＝＝＝＝＝＝＝＝＝

　　“你说，回炉成为新魂以后会怎样呢？”

　　船工咂咂嘴，心里嘀咕着，果然没有点心了。“呃，应该是过忘川喝孟婆汤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了。”

　　“那就是真的忘了一切了。”娥双眼无神浸满湿意，“忘了会幸福吗？”

　　“因人而异吧。本来幸福对每个人的意义都是不同的，你无法理解不代表别人不幸福。”船工有意地开导道。

　　“但不幸的部分却人人认同。”娥拒绝了船工的好意，转身便离去了。

　　“哎呀呀，难得想当回‘好人’报答下点心之情的，看来纺织娘的规矩确实厉害！”船工打了个哈欠，一伸手又躺了下去，鼾声响起。

　　＝＝＝＝＝＝＝＝＝＝＝＝＝＝＝＝＝＝＝＝＝＝＝＝＝＝＝＝＝＝＝＝

　　姐姐死后第四十天，入夜时分，姐夫又来了。

　　娥穿了件粉红色的衣裳，备了一桌极丰盛的菜，请姐夫上座，持盏添酒，劝了一杯又一杯，把他灌了半醉。正在他酒迷色乱拖着娥就要作嘴儿的时候，李府的少奶奶闯了进来，是一个人。

　　“你们这对狗男女，竟然做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怎么不叫雷劈了你们！”妇人叫嚣着把桌上的盆碟扫了一地，面孔扭曲着，发髻凌乱。

　　“不，少奶奶您别生气，姐夫只是喝醉了……”娥一脸惊慌瑟缩在男子怀中，还不忘用颤抖的声音来替男子开脱。男子爱怜的抱紧她，“我没喝醉，我喜欢她，我就是要她！怎么着！？”借着酒劲，平时受辱的怒气一下全都爆发出来。

　　“你，你啊！这姐妹俩都是狐狸精是妨主的啊！别让着骚蹄子糊弄了你！”妇人像是被吓住了，不禁带了哭腔哀求着。

　　“少奶奶，千错万错都是一人的，怎好扯上家姐！她已经死了，死者为大，您怎么就不能放过她呢？”娥痛苦得说道，竟从男子的怀中挣出，亦步亦趋的走到妇人跟前，泪似雨珠落下。

　　啪！妇人看见娥就一阵腻味，又见她在这儿指桑骂槐的，气不打一处来的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一丝血从娥的嘴角渗出。男子越加怒气难以按奈，一把推开妇人，“你怎么可以打人！真是没教养！疼吗？”转身又柔声的安抚娥。

　　“相公，你不能和她一块儿，如今她带着孝，要让人知道，还不知会怎么影响你的前程呢！咱们回去吧！”妇人拽着男子的手，愤愤的说。

　　“知道了又怎样！古代圣贤还因娶了娥皇女英而成为美谈，我娶个孤女为妾又怎样了？”男子一脸的不耐烦。

　　“小女子不敢奢求能有什么名份，要不还不知道会落个什么下场，姐姐那么善良好处的人也都死于非命，若是小女子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操办身后事……”娥说着说着，泪眼朦胧语意哽咽。

　　“哼，早瞧出来了，你们姐俩一个德性！走在大马路上就遇横祸，天生福薄夭命像能怪谁！”妇人劈头就是一顿尖酸刻薄的话。娥猛的一惊失声叫道：“你怎么这么说？难道……虽早知道你对姐姐怀恨已久，难道……你竟然……”恰是这时，天空竟然打了个雷，闪电撕裂了夜空，现在可是冬天了啊！妇人也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我，我，不是我……我是恨她……我怎么知道她会冲出去的……”话音未落，妇人已是满脸骇色，自己居然说走了嘴。男子嘿嘿狞笑着，像是才知道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是个怎样的恶魔。酒劲一上头，便张了手掌掐了下去。娥在一旁冷笑。

　　又是一阵惊雷，男子似是清醒了，松开双手，那妇人早已面色涨紫毫无生气了。

　　“我，我杀人了？杀人了！”男子不敢相信的坐到地上，慌乱地叫嚷着。一双冰凉柔软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别，别声张，要不你就毁了。”娥温言安慰着，“是她害死了姐姐，现在又想要连我也除掉，这么恶毒的人，是老天将她收走的，不怪你，不怪你！”她像是抱着个婴孩般的抚着男子的背。

　　“那，那要怎么办？把她放在这里？”男子已经六神无主了，像个孩子般寻求庇护。

　　“她像是一个人来的，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她来过呢？咱们把她的尸首藏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她活着时候你怕她，死了还要怕吗？”娥立在阴风中诡秘的说道。

　　“谁，谁怕了！藏起来！要把她藏哪儿呢？不能被人发现。”

　　“今夜突然下了暴雨，真是天赐的时机，半夜出门因为下雨路滑跌到河里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不是？”

　　“对！她是掉进河里了！淹死的！”男子喷着酒气，张嘴叫道。屋外，雨越下越急，相信不会有人看见的。

　　披着蓑衣，娥和男子把绑了铁球的尸首扔进了河里。男子喘着粗气生怕后面有什么追着他的似的，飞快的离开。娥缓步跟着，然后不经意的从袖子里抽出一只绣花鞋扔在河边。

　　男子把自己灌得烂醉，一团稀泥般的瘫在床上，娥则仔细的把院内拾掇了一番，在姐姐的牌位前跪了一夜。

　　天亮时分，远远地听见有许多人声直朝院子过来了。娥随手撕裂身上的衣裳，穿了小衣就钻进床的内侧，依偎在满身酒气的男子身旁，假装熟睡。

　　哐当，小跨院的门被撞开了。丫头的声气，家丁的脚步，还有大老爷的拐杖拄地的声音。娥不禁偷偷翘起了嘴角。

　　“畜生！还不快给我起来！”一身酱紫色袍子的老头抡着拐杖虎地闯了进来，看见一地的衣物碎片，抖着胡子叫骂道。

　　男子犹自醉眼朦胧，宿醉让他的头嗡嗡作响。娥也睁开眼睛，刚想打个哈欠，瞧见来人，又惊又羞的缩回被子里去了。

　　“啊，父亲！您，您怎么来了？”男子看清楚来人后，光着膀子跪到地上。娥也裹了被子，跪在下脚处，低着头。

　　“我怎么来了？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你别老出来鬼混，读书上点心，你倒好，一宿未归！”老头气的不行，连唾沫星子都迸的到处都是。

　　“回大老爷的话，不怪少爷的，昨儿晚上不是下了雨吗？雨势太大这才每能回去的。”娥急急地辩解道，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哼，”老头冷哼一声，瞧见娥裹的那一身，又见地上撕碎的亵衣，脸色倒是一整，“那你们一晚上都在一块儿了？”

　　“是，是的。”娥的脸涨红的快要滴出汁了，“少爷喝多了，就……小女子没他劲大……”

　　“起来吧！”老头似是松了口气，略缓语气，看着只知抠地缝的儿子又是一阵叹息。

　　“桂氏的丫头来报，说是她昨儿也一宿未归，你快回去料理料理。养外宅也不急在这一时嘛，袁氏的七七都还没过呢！”似是责备，又似宽慰的，老头说完便拄着拐杖离去。然后进来两个小厮捧了衣服给呆若泥偶的男子穿上。男子与娥交换了几个眼神，咳嗽一声出门上马走了。人都走光了，娥喝才把压抑了半天的笑声爆发出来，真是太好笑了，姐！快了，快了，再等等我！

　　“听说没有？李府的少奶奶不见了！”

　　“跟人跑了？”

　　“才不会呢！瞧她巴着李府少爷的样儿，像是有二心的吗？”

　　“那谁知道，人心隔肚皮的，备不住她私底下是个□□□□呢！”

　　“我怎么听说，今儿早上河边发现一只绣花鞋，像她的呢！都说是落水死了的。”

　　“她半夜三更的到河边干嘛？”

　　“不是私会男人就是去抓他家的了。”

　　“好象今天早上李老爷‘捉奸‘去了呢！”

　　“什么奸啊！不过算是个外宅，李老爷自己还养那么多呢！”

　　“唷，这么说，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她上回哭她姐姐那份伤心劲儿，这才多儿天那，尸骨未寒啊。”

　　“反正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