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夏一未

9、天枢卫

　　明岚的计划本来可以很完美。

　　仵作把陆昊之尸体开膛之后，他就确认了陆昊之是被人一指点中心脏，寒冰之气直接切断心脉，失血而亡。而这种功夫跟冰冻大理寺狱墙之人出自同源，只不过是内力高低之分。武林中，便是漠北魔教有此功法，唤作点冰心。

　　而后，他无意中发现府衙之中有个别衙役虎口老茧厚重，太阳穴微微凸起，是常年使刀内力深厚的高手，断不可能是普通衙役。浮图之秘，怕是又引来了一群塞外豺狼。

　　于是他将计就计，递给叶枫一个“引蛇出洞”的字条。当叶枫深夜离开，潜伏之人定会追踪而去，到时候他就跟在后面，来个一网打尽。

　　只是没想到，他刚上去，斜刺里就杀出一个搅局的。

　　屋檐上，用一条长鞭阻了明岚去路的黑衣蒙面人，掌心翻出一块铁铸腰牌，三爪黑龙盘旋其上，中间朱砂勾勒出龙飞凤舞的“天枢”二字。
　　“天枢卫？”明岚被人拦了个措手不及，眼看魔教蒙面人和叶枫都没了踪影，语气更是不善：“天枢什么时候事事干涉起缉捕司来了？”
　　“明大人，”蒙面人语气非常平静，声音也辨不出性别年纪，“在下苍龙。”
　　这下明岚倒真有点错愕了。天枢是天子的亲卫，负责情报收集和保护天子人身安全，苍龙是历代天枢卫首领的名号。苍龙武功高强，神出鬼没，据说只有天子本人知道苍龙的样子。他本想着引出蛇，没想到居然把龙也给引来了。
　　“久仰，但今夜明某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苍龙大人可否改日再叙。”明岚这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边说边往叶枫消失的方向赶。
　　“苍龙此次前来，是为两件事。其一，陆昊之是个饵，我们放的，现在被人反将一军，也拖累缉捕司奔劳多日无功而返，深表歉意。”苍龙并没有动，但他的声音仍然十分清晰，不远不近，平平稳稳地传入快速往前掠去的明岚耳中。
　　“其二，天枢的目的在于将浮图秘宝收归国库，免得其流落江湖遭人觊觎，危害我大成社稷安宁，决没有针对叶家和叶枫少侠的意思，这点请明大人务必相信在下。我们其实更希望和叶少侠合作，还江湖和朝廷一个安宁。”

　　明岚跑出三四里外了，苍龙的声音还在耳边。他不吭声，眼里冒火，心里想拔刀把天枢往死里抽一顿。
　　苍龙三言两语说得轻松，害他们追着一个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的陆昊之跑了五六天，想得头都要爆炸了。
　　第二件事更是开什么玩笑，情报头子就是喜欢玩弄感情于股掌，把他明岚和叶枫清清白白的友情拿来利用。不用说，屠九退出无忧堂的消息肯定是天枢散播的，并且鼓动了刑部那群老头子来找自己，然后自己才会去把叶枫从那冰窟里挖出来，一脚踏进这个泥潭。

　　明岚一路狂奔一路在脑子里把苍龙砍成了几百段，当他落在那满地尸体却不见叶枫踪影的现场时，更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正要追着泥地上残留的脚印而去，他突然心头一动，想起苍龙方才那句“被人反将一军”，立即蹲下将脚边的一具尸体细细查看，竟在那人手腕处，发现了天枢卫的刺青。不过，这个刺青显然是仿制的，被雨水一冲，已经开始模糊褪色了。
　　明岚一下什么都想通了。

　　天枢让陆昊之谎称有关于浮图的线索上报，立刻就被有心人发现了，派人劫走了陆昊之。天枢以为引出来的是浮图后人，没想到是魔教。腰牌什么的根本就是莫须有，魔教抓走陆昊之一顿毒打估计他就什么都招了，这下魔教反过来利用陆昊之把叶枫引到孟城，在此地布下杀手，想要抓住他，更想挑起他和天枢的对立，所以给杀手画上天枢的刺青。

　　事不宜迟，明岚扔了个烟火到空中，缉捕司的人看到自会派人来收拾残局。他自己则襟袍一甩朝足迹消失的方向奔去，内心焦躁和不安交杂。

　　明岚虽出身官宦之家，但从小就被送进天山派习武。天山是武林正派泰斗，门风清正，他耳濡目染，骨子里自是侠肝义胆。天枢当年本想招揽他，被他拒绝了，他喜欢更自由跟江湖更多交道打的缉捕司。虽然脾气直且冲，他待人接物的手腕却是灵活，在刑部和在江湖都挺混得开，就连萧白玉也卖他几分薄面。
　　那次无涯古墓和叶枫初见，两个人都以为遭人暗算，大打出手，不料是误会一场。掉进去的墓室是个死室，破开的顶又被泥土淤积封死，打完架的两人才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被闷死在里面，开始在石墙上寻找突破的空隙。叶枫当时状态已经不是太好，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就受了点伤，仍强撑着和他一起破壁。
　　明岚想起那时叶枫摇摇欲坠却不肯倒下的身影，强撑着耗尽最后的真气，和自己合力劈开了坚硬的墓砖，才有后面两人的脱出生天。
　　明岚朋友虽多，看人眼光却是毒辣。叶枫身上几近入魔的对活着的执着，让他深被打动。作为一个杀手，叶枫的行事虽然毒辣，却从不使阴招，就是对自己认定的事情，无论多困难也要堂堂正正地完成。关于这一点，明岚觉得相当难得。
　　这样一个如此渴望活着的人，背负了需要自己以死来守护的秘密，而现在还有虎狼在他身后明里围杀暗里算计，明岚心里除了焦躁不安，更有几分心疼。

　　当他追到那片荆棘地，看见叶子和树干上残留的血迹时，内心那股酸楚几乎要溢出胸腔。
　　他狠狠地捶了自己的胸膛一把，随意在满是雨水的脸上抹了几下，掏出了萧白玉上次留给他的联络专用项箭，往天上一抛。

　　雨还在无休无止的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这个初春，明岚只觉得寒彻入骨，阴霾铺天盖地。

　　一刻钟之后，空中传来一把气急败坏的声音：“明岚，你把老子当你的召唤兽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