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绝》村上呆猫

3、第 3 章

　　似乎源博雅想了很久。
　　又似乎只是我恍惚中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在这时空中存在着的，只有我们之间的静默和模糊的回忆。
　　“其实……那段时间，我对晴明是有所隐瞒的。”源博雅终于开口说道。
　　是吗？——那也没什么奇怪的。我点点头。
　　他望着我，有些歉然的笑了：“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能不正视。可是，并不想把这些事情告诉他。假如是仅仅令我为难，无论如何都好办，可是，对方的要求，是冲着晴明来的呢。”
　　对方？
　　我的疑问只能在自己的心中出现，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够读懂我的问题内容，仿佛他亲耳听到的一般。
　　“说‘对方’似乎有点不大恭敬——提出要求的是我的叔父，大纳言源高明大人。在我的叔父中，他是最受皇上赏识的。”
　　我叹口气。“那男人”不也是你的叔父吗？（注）
　　“诶？——你刚才说话了么？”
　　诶？……这家伙的反应怎么还是一样？
　　“听错了啊……失礼了。”源博雅从错愕中恢复过来，解嘲的拍拍额头，“皇上即位三年后，关白藤原忠平大人去世。自那个时候起，关白职位就一直空缺。虽然忠平大人的两个儿子——实赖大人和师辅大人一直是作为左右大臣把持朝政的，但是我知道，皇上其实一直试图提拔和倚重高明叔父。叔父也是很想有所作为的。他很懂得把握机会，野心勃勃。我这样散淡，他自然是不怎么看重。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在散朝之时，和颜悦色的叫住我。——”
　　“博雅。”源高明的风度一向持重，对儿郎辈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不苟言笑。可是此时，他的神色却并不宁定，有些刻意地努力做到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闪着期许的光芒。
　　“是，叔父大人。”博雅低头行礼。这举动不完全是出于恭敬的需要，也是尽可能不跟高明的眼神相对。叔父那样的神情，让他觉得不安。
　　“这边来借一步说话何如？”
　　“是。”博雅跟着高明，走到一旁僻静处。
　　“我想通过你，拜托晴明大人一件事情。”高明开门见山的说。这样直截了当，并不是因为他和博雅之间到了如此熟稔和信任的程度，而是他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强烈的愿望。
　　“晴明是阴阳寮的官员，只要您拜托他的事情，我想，他不会拒绝的吧。”博雅这样回答。
　　高明脸色变了变，打量了博雅一眼，鼻腔里含糊的哼了一声：“这是你有意准备的场面话，还是你根本无知觉的糊涂话？”
　　“这……请叔父大人指教。”
　　“我想请他给我主持泰山府君祭，求府君保佑我官职提升。”高明似笑非笑的扬起一边的眉头，“——这样说，还不明白么？难道这是可以直接派家臣请求的事情？”
　　博雅抬起头来，有些紧张的望着叔父兴致勃勃的脸。喉头有些干涩，可是吞咽了几下也得不到缓解。大纳言的官职再往上提升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藤原家族对源氏的排挤，源氏对藤原家族的仇恨，也是由来已久。叔父要努力扭转源氏家族地位，这——也许是好事吧？可是，可是……为什么要把晴明牵扯进去呢？
　　博雅的迟疑已经让高明很不满：“为什么不回答？你有什么顾虑么？还是——你根本已经投入实赖他们一派了？”
　　“没有的事，叔父大人！”博雅涨红了脸，尽量压低着声音回答。
　　“唔。我知道你是个不问世事、专心雅乐的人，博雅。”高明放缓了口气说，“乍听到这样的事情，你可能是有点害怕。可是我只要你帮我传达这个请托，随后，便与你无关了。这样的事情，你是不会让叔父为难的吧？”
　　博雅觉得自己要是再也找不到一个好理由的话，就会把“我不想把晴明牵扯进来”这句真心话说出口的。慌忙之中，他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借口出现在脑海中。
　　“叔父大人，这个……这个请托，就算是晴明答应了，近期也无法举行啊。过两天不是有神尝祭吗？那个时候整个阴阳寮都要忙个不歇，要举办泰山府君祭，实在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呀！”
　　“唔。”高明下意识的沉吟着，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些，可是眼睛却还审视地盯着博雅。
　　“现在这件事情若是传得太早，不是会走漏风声么？叔父大人还请三思……”博雅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说。
　　“唔。……”高明似听非听的应了一声。博雅只管垂着头，觉得肩膀上有无形的东西压着似的，重沉沉的让自己很难受。片刻后，他听到高明的回应：“……也罢。博雅，你走吧。”
　　“是，叔父大人……”博雅再次行礼。低下头的时候发现叔父身后的衣裾已经拖曳着离开了自己的身前，叔父的声音有些距离感的飘过来：
　　“也罢。”不知道是不必多礼的意思，还是重复着刚才作罢的决定。
　　……
　　“叔父对我，一定很失望吧。”源博雅对我这样说着，可是我看他眉目之间，虽然有些歉意，却是一派坦然，“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本能地不喜欢让晴明卷入这种权势的争斗。我是个没有多大能力去帮助晴明的人……可是，我希望自己能够给他减少麻烦，就是这样。”
　　我瞥了他一眼。你从来就不清楚自己的能力究竟有多大，源博雅。
　　“这样的事情我都不告诉晴明。后来，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珍视在他家拜访饮酒的时光……不敢说太多的话，怕流露出感慨；也不想总不说话，怕显示出担忧。就这样一边顾虑着，一边眷恋着，我对自己说，只要能活在当下就好——活在云淡风轻的当下就好。……只要，只要能看见你平和的笑脸就好……”
　　我望着源博雅。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微，像是风吹彻了青天而残留下来的一抹云絮。他微微地扬起了头，看着未知的某个虚空。那里，有那座不变的窄廊不成么？
　　源博雅，你总是能领悟到别人不能看见的所在。
　　你已经很清楚，这样会招来怨念的吧。
　　你在看向哪里？——也罢，即使看向我，你也看不穿我的记忆。
　　安倍晴明，他一样隐瞒了你啊。

作者有话说

　　注解：源博雅是克明亲王之子，而克明亲王、源高明以及当时的村上天皇都是醍醐天皇之子，所以说天皇也是博雅的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