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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喝酒吧。”
      “唔。”
      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
      晴明家的窄廊下,总是两人对坐,谈天饮酒。
      那日,秋气横空,金风萧瑟。安倍晴明的院落中,劲节的长草尖端出现了隐约的枯败迹象。
      晴明毫不在意的端起酒盏饮酒,而与他对坐的博雅则仍旧兴致勃勃的打量着庭院,侧耳听听风过林梢的声响。
      “你这院落,每次来都似乎有新奇的景致。”
      “这,大概跟我的收藏癖好有关吧?”阴阳师自我调侃着,微微一笑。
      “你最近又收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没那回事,跟和你一起捉鬼的时候拿回来的东西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晴明红润的嘴唇一本正经的吐出这样的评价,眼尾轻轻一弯。
      “又在说笑。”博雅笑了起来,“我来你的庭院,总是忍不住举目观看。总觉得……最近总觉得……”
      “最近?”晴明举起酒盏的手指十分稳定,不过动作有一分不明显的停滞。
      “嗯,最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不,不是什么东西,而是应该被称作年华,或者道,或者天地自然那一类的概念。”
      “博雅是到了知天命之年了?”
      “没有那么老吧!”
      “哈哈哈……”
      博雅放下酒盏,挥挥双臂,把两只衣袖端端正正的拢在膝前,作出很郑重的样子来,明显是在学最近来宫中讲经的某个僧正:“那么,就让我给你说说大道的精要吧!这位大人……”
      “啊,请。在下洗耳恭听。”晴明也少有的相应正坐起来,脊背也离开了一贯靠着的松木柱,煞有介事的说道。
      “唔。听好了。我今天在朝堂上突然想到——”
      “原来是上朝的时候走神了啊。”
      博雅咳嗽了一声,努力的板着脸:“嗯嗯……我是觉得,人生于世,外在和内在都是不断变化着的。——对吗,晴明?”
      “……是啊。”
      “外部的种种声色陆离,内心的种种念念相续,生灭流转,不可形容。”
      “不错。”
      “那么,究竟人生究竟算是什么呢,晴明?”
      “……你不是在说道理吗,博雅?不要总是问我呀。”
      博雅收回正坐的姿势,有几分孩子气的托起了下巴。他的目光没有重新回到庭院中,反而打量起来他们所坐的窄廊。晴明也没有催促或者调侃,而是重新靠回罗汉松柱子上,一言不发的看着酒盏中呈现乳白色的酒浆。
      “是了,晴明。”博雅沉吟了片刻,双手击了下掌心说道,“这就像是这窄廊。”
      “窄廊怎么了?”
      “走廊是连接着一端与另一端的所在,既不是独立的住宅,也不是封闭的空间……我们的人生也就是这样,看似是静止着的,其实是一个流通和连接着生死的存在。”
      “哦……”晴明点点头,琥珀色的眸子,寂静的如同千年的寒潭。
      “一想到这个道理,我觉得有些悲欣交集。不过,可幸的是,滔滔的流年中,还是有可以把握的东西。”
      “是么?”
      “你不这样认为?唐国有句古话,大概意思是说,南风这首古曲一旦演奏起来,就跟尧舜圣君的时代没有分别……”
      “是‘南风之奏,无异舜时’吧?”
      “是呀。丝桐可以腐烂,演奏的乐师可以死去,曲调演奏了也仿佛落在了虚空中,但是假如有人重新弹奏这曲子,一定意义上,时光便可以回溯……是这样的吧,晴明?”
      “真是太厉害了,博雅。你参的这叫做朝堂禅。”
      “朝堂禅?——喂……”博雅抗议的说,“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说啊。你不赞成吗?”
      晴明好整以暇的振振衣袖,重新拿起了酒盏,靠近唇边:“赞成是赞成。不过……”
      “嗯?”
      “不过,你的意思不是说,你的人生就像是我家的窄廊吧?”
      “那有什么不好么?有变幻的风景,还有你和我喝酒聊天。”
      “——还有我拉你捉鬼。”
      “对呀,不过,近来你倒是没有带我去过呢。”
      晴明似笑非笑的瞥了博雅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身边放着的星盘。平安京第一阴阳师,有着很奇异的习惯。他可以长久的夷然不动,也会在某些时候拥有着流畅的小动作……无论是静还是动,他的若有所思的眼眸总是淡定中偶尔转出一抹光亮。
      这一次,由于他垂下眼睛,睫毛挡住了博雅的视线,看不到他眼中的表情。
      唯有他的声音,清朗如秋空,飘忽如金风一般,传入博雅的耳中。
      “我家的窄廊不是什么理想人生的象征,博雅。”
      “哈?”
      “一则,这里不是众人能够到来之处。你若是拥有着世人无法领会的生活,会招来怨念也未可知。”
      “不大明白。二则呢?”
      “二则啊。”晴明抬起眼睛来,促狭的笑了,“我家的窄廊,没有确定的尽头。它并不像你看到的这样,能通到某个地点……别忘了,我家的方位,是鬼门。”
      “啊?不是吧……”博雅望着走廊的尽头,“你是说——那里的墙,是假的?你是说——那里是阴曹的入口吗?……晴明!”他最后加重了语气说道,因为看到阴阳师的眉毛扬了起来,每次用来遮盖笑容的蝙蝠扇也似乎准备打开了。
      “嗯,博雅,作比喻要当心一点。你的人生要是像我这走廊,那就是哪里也去不了的人生。”晴明这样说着,用蝠扇徐徐遮住了脸。其实这样做并不必要了……因为他刚才已经明显的展露了笑意。
      “真是的……感觉又被捉弄了。”博雅的手重新托起了脸腮。他有意无意的看了晴明身边的星盘一眼——最近他的朋友似乎经常使用它呢。难道是又要测算天象了么?
      似乎那天的记忆,便终结在这样一个念头之中。
      随后,源博雅说,他就离开了晴明家。此后的事情,他不知道了。

      游魂向我微笑。他说,对不起,前面的对话,太过琐碎了吗?
      我摇摇头。哪里的话——只不过,他每次叙述的内容,除了一句话的大概意思,其他的都不同。
      那句话便是:“博雅,你的人生……会是哪里也去不了的啊……”
      我经常听见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复述这句话,这也许就是他现在还忘不了的原因之一吧。
      我的记性要比游魂好得多,自然要比这个好脾气却坏记性的游魂更加好。他的叙述可以有很多个版本,而我的记忆却从来只是一个。
      那天他走了之后,安倍晴明还坐在窄廊下没有动身。
      片刻后他抬起眼睛看着门口,少有的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你怎么返回来了?”
      开始的时候,我误以为这句话是说给源博雅的。结果他又加上了一句:“我不是在他的笛声中,给你下了役使之咒吗?”
      他面前出现的是一个身体高大,全身赤红的妖怪,头上有着巨大的角,嘴里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只在腰间围有一块兜裆布。
      赤鬼伏下肌肉发达的身子,跪倒行礼:“晴明大人,在下无法再遵从你的命令保护博雅大人了。在下只能对抗恶灵和人类,却没法子对付法术造出来的念力和式神……”他伸出一条胳膊给晴明看,上面一处巨大的伤口,露着白森森的骨头。
      “对方派来了阴阳师对付博雅?”晴明的脊背并没有刻意挺直,可是身上某一根神经,已经悄然绷紧。他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赤鬼。
      “是的……晴明大人。昨天我应付的那些刺客当中,有一个是式神,在下无能,被他所伤后让他逃了。”赤鬼回应以忠直的表情,“您对在下有莫大的恩情,按理说我不该抗命……假如是只对在下有危险倒也没什么,可是,万一对方让在下中了反咒,那么被吞噬的会是博雅大人吧。”
      “我明白了。”晴明冷然回答,“对方虽不至于做到这一步——但是,连日来你也辛苦了。去吧。”
      赤鬼松了一口气:“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临走前,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晴明大人您。是那个式神所用的刀啊——上面应该有什么线索的吧……那些人类刺客倒是很好打发,他们不敢说自己见了鬼,回去之后还编造出来是被博雅大人的乐声打动,所以无法下手呢……”他碎碎唠叨着,一眼看见晴明的表情便不敢再说,把手中的刀柄朝前放在地上,再次行礼之后便退后消失了。
      晴明并没有马上走过去察看,而是靠着木柱望着天空,双唇轻轻抿着。随侍在旁的蜜虫盈盈走去,将刀身托起,放在晴明面前。
      “晴明大人。”
      “蜜虫,你也少碰它吧。”晴明点点头,微微苦笑着。
      “大人,赤鬼说的是真话么?”
      “那家伙虽然胆小,但是做到这一步,也算尽了力。”
      蜜虫点点头,突然打了个寒战。
      “冷吗?——日子也快到了。不如,你就结茧吧。”
      蜜虫笑了。
      “我还没教会您用菊花变的新式神如何洗您的白色狩衣呢。”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晴明审视着眼前的刀柄,语声轻微下来:“拿你们都没办法。”
      那天的故事,到此才是结束。
      我望着眼前正在苦苦思索下一个桥段的游魂。
      喂……源博雅。
      你错漏的部分,我无法提醒你。
      你未知的事情,我无法告诉你。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我有很长的时间等待你想起下一个段落,纵然我已经熟悉,纵然你可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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