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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内情的险恶。奸商奸商,唯利是图是至高原则。主考官看青衣和横空生得不错,这得多亏他们平日在家鸡鸭鱼肉地海填,虽然近段时间连日奔波瘦了些,也日显憔悴。可能量是早就储备下的,并未影响到他们的美观性。从大局面上看,他们颇足斤两。
      扛大包运粮车这种事,只要你肯下得了台面他就给你下得了马,来者不拒。
      他还喜欢那种精瘦干条的汉子,力气大,饭量小,他是白赚。
      所以,监工也没对横空和青衣怎么客气,鞭子照样抽得啪啪响,脊背上照样青痕不减,伤疤绽血。
      麻包刚上身,横空就知道这天不是天,人不是人了。
      他看别人连哼一声都没有背得很轻松。可他觉得像压上了五指山。动弹不得。头一天就不能被涮了吧。他咬咬牙,往上顶顶,老太太挪二寸金莲般走了两步,要不是旁边一白发老头托了他一把,估计他要栽葱了。
      背了三包,横空已是腰酸背疼腿抽筋。
      看看青衣,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互相递个眼色,算作默默地鼓励。一个监工笑咪咪地上来,脸黑得像刚烧完白薯的炭。他说,我说少爷,你这是微服私访还是体察民情呢?要不我背你几趟?横空刚要说好好好。还没等放下麻包,监工就利索地在他肩上做起了竹笋炒肉片。我叫你装大爷,是大爷会跑到这儿干这苦力活?你当我是他妈的孙子!去多背三包,背不完今天的饭不赏!
      青衣大叫一声饿狼扑食般扑向监工。横空拦住了他。真是虎落平阳被狗欺。一朝少爷咸鱼翻身,让你孙子天天背,雨天背木柴,风天背石头,累死你个王八孙子!让你九辈子也翻不了身!
      蚕豆大的萤光,燃得是蓖麻子油。光很弱,一跳一跳的。总没个安静的时候。谁如果靠这茍延残喘的灯距离太近了,一会一准熏成了熊猫眼。青衣和横空是睡在工棚中央的。尚能温得一点残息之光。睡外边的同辈,只能凭真功夫了。头一晚上,青衣和横空就感叹工友们个个皆练得火眼金睛。在黑暗里抓自己的裤子,像甩一枚枚飞镖一样容易,而且那衣服在青衣看来都是一个师傅做一个娘教缝的。这样的练家子,怕是猫也要练上几年才能捉到属于自己的美味。
      青衣用手指去抚横空的伤痕。一道一道看了揪心。
      他用自带的白药给少爷涂,涂一遍,横空叫两声。青衣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不敢再看,他怕少爷的凄厉声,简直比鬼哭狼嚎还恐怖。青衣改用工友送的一小瓶红药水,说专治鞭伤。灵验无比。如若不灵,包假退货。青衣谢着,接过工友拿在松皮皴裂的手掌里分不清谁主谁副的黑瓶子,心里一酸,想这日子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横空还在呻吟,青衣赶紧改涂灵药。用之前,他用胳膊肘挡住那一脉微光用唾沫把药瓶洗了洗方用在少爷细嫩的皮肉上。
      横空哎呦一声吓得青衣手猛地打住。犹如求佛求了个杀千刀。正要同赐药者同归于尽,横空叫声戛然而止。一动不动伏在破砖瓦块垒起的木板上的破草席上。青衣俯下身子叫少爷,少爷,又拿两指并拢到鼻前探气,横空说,我还没死呢。工友对他们这种肉麻表现显然极不感同身受。早已个个翻身如炭雕,鼾声如雷。
      青衣夜不能寐。横空的凄厉叫声让他毛骨悚然。久久不能排除。
      横空伤重起不了床,青衣去给他请半天假。工头倒很痛快,牙签剔完牙,蘸点墨顺手在大红簿上划了个叉。这红红的叉让青衣看得心惊肉跳,像被判了死刑的刽子手拿的大铡刀。又像死囚犯背的必死牌。那红红的叉头,锋利得戳破记工簿,张牙舞爪地向他刺过来,青衣立刻缩起头,收起目光,钻进一群黑奴里去了。
      中午没开横空的饭。他们一天吃两顿。晚上是猪样的泔水汤。两片硬得可以硌掉老黄牙的馍片。青衣和横空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搁在那儿让它沤掉。所以中午这顿饭尤其重要,攸关性命存亡。
      可横空没干活,自然没他的饭。他们中饭在粮仓吃。排队打饭,打一碗咸菜似还梗喉咙的下角菜。两个比水磨石还溜手的馒头。这已经是在改善伙食了。工友对拿着碗踌躇的青衣说,不吃只有等死。活着才有希望。青衣很难理解,这就是大伙集体大罢工争取来的东西吗?可工友们显然对这成果很满意。你们以前都吃什么啊?工友嘻嘻笑着,脸上一道强光射过,青衣站立良久方才醒悟光的来源,那是一对黑洞似的眼睛呵。
      青衣吃了半碗菜,一个馒头,他想省下一份留给横空。这好歹也是粮食。别人不都在吃吗?吃得还满嘴流口水呢。他把碗揣在胸前往工棚跑,突地一声狗叫拦住他,工头,监工,跟屁虫,□□乌龟排成一排,像一排竹栅栏拦住了正要做英雄事的英雄。青衣一时觉得好笑,统一战线吗?工头吊着三角眼问青衣,哪去?青衣如实说,哥哥病了,不能动,给他送饭。他上工了么?工头出乎意料地和气。青衣一时心热。说他昨天被人平白无故打伤了,伤痕累累。监工的□□眼突出来,青衣心里想,再突,摘下来给你安在屁股上。这饭是我的,青衣强调说。好,工头甩甩沾满油渍的袍袖,够义气,再赏他一碗饭,我就喜欢这种人。嘴屁虫舀了碗锅底过来,边走边吆喝,接着,接着,福底喽。
      青衣也不客气,接过碗端着就走。工头叉着王八蟹手走了。跟屁虫抿了抿头,大概头油是冒牌货,发型还没定好就耷拉下来。像刺猬毛般,他说,小朋友,你真是见识少,大爷跟你说,你有福气,但这饭断不可端出这地界。这粮仓是有规矩的重地,吃多吃少尽管吃,一粒一米揣不得。今儿个你开了先例,这粮仓岂不鼠盗猖獗,目无王法了吗?救济了那些个呲牙咧嘴不上进的蠢民,皇上他不晒鱼干了吗?
      青衣年轻骨气盛,把碗蹭给跟屁虫,拿自己的又走,监工把鞭子擎得像冲天柱,青衣骂他们,这帮乌贼,没骨头的脏肚子。回头一瞅阵势,原来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一直是孤军作战呐。旁人都在心若旁物专心致志地工作。
      那碗饭最终搁在嘴屁虫的臭屁熏黄的石头上沤臭了。

      青衣细心留意了一下,工友们的衣服上上下下一个口袋也没有。连领子都扯了去。裤管是松开的,真是防患未然的工作做到了家,让人没法揩油。
      横空饿了一天,滴水未进。青衣远水救不了近火。回去的时候,横空已昏迷不省人事。发起了高烧。怎么办?怎么办?青衣两腿转陀螺。
      一个年长的工友说,看来得请个大夫了,不然会烧成个傻子的。
      傻子?青衣先傻了眼。
      自己傻也不能让少爷傻呀。可即使去请大夫,人大夫谁肯降尊纡贵到这肮脏的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来?他打小就知道,医生们都是有洁癖的。
      青衣运运气,让工友搭把手,把少爷背肩上,跑了十几步,压得他要吐血。他扶着墙根喘匀了气,说,少爷,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都折磨你这些天了,居然还这么死沉。看来夫人说得对,你身上的废料太多。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中药铺,还没搭脉,大夫就说,挂专家号还是普通号?什么什么?青衣以为听错了,这大夫还划分等级的?大夫说,看你这神情就知是个生容,估计专家你也看不起,医不死人的就行了。说罢向内堂宣牌。不一会,一个人高马大的人就出来坐诊了。妈呀,先把青衣的汗吓跑了七分。医者都是眼内有神,口吐仙气,态度谦和。可这位仁兄一看就是索命鬼的样子。
      青衣胆战心惊地坐下。大夫大力抓过他的手一摸,声若洪钟地提笔一挥扔向后柜,说,熊胆一副,小火煨熬,忌兑冷水,一日分三次服用。一月即可痊愈。青衣抖着声说,熊胆?大夫,你这是瞧得什么病?胆小如鼠呗!大夫堂堂正正地坐着答。我没病呀。让你瞧我们家少爷的,大夫马上纠正说,医他也一样,人嘛,基本都一样,骨质疏松,缺钙什么的,补补没错的。青衣哭笑不得,只好又背起横空换了家门面小的。主要还是心怯。心怯裤腰里憋得那几钱银子,快长了腿飞了似的。
      大夫一番长篇大论之后,先讲本店的来历,从开店祖师爷讲到力挽狂澜的他,已是第十六代嫡传孙。而后讲本店的政策,多医多得。三讲本店的陈设,从阴阳八卦讲到风水占尽,颇是药香不怕巷子深,深夜叩门到天明的火爆场面。四讲医德医训,此店所有药品皆是他一手炮制,纯天然纯植物,绝不掺一丁点锯木粉末,玉米面或绿豆粉之类的坑蒙拐骗患者。保证做到无毒无害,绿色健康。且贻养天年,且......青衣用袖子抹了抹干裂的嘴唇,说得没烦,听得已渴得能喝下半桶水,他说,大夫,你说得我慢慢听,咱先看病好吗?好好好,大夫的茶碗又干了,不好再继续,否则脾胃受损,痰涌上喉,那就没得治了。
      先是一番望闻问切,接着翻眼皮,查舌胎,看手心,脚趾,又摸额头,肚脐,良久后,青衣闻到他家的宵夜烧焦的味道。大夫说,啊,这,风感身寒,寒侵肺腑,且外伤加重,病菌集结,心内郁结,一时无从泄发,只得祖传秘方一笺,良药数幅,加心用力煎熬,方可去寒散郁消肿止痛。
      青衣想,这京城就是怪事怪人,连医个人也这么啰嗦,先要了解什么文化背景。如果是急症,等他一通下来,不早一命呜呼了,还医个屁!
      青衣找了临街的客栈要了个钟点房,让小二给少爷熬药,自己摸摸贴身的那个硬梆梆的东西,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不是时候,不该这么快急着拿出手。夫人临行交代说,用它的时候虽然可以化险为夷,但也可能随即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要慎重再慎重。
      青衣蹲在廊沿上想这老天爷如果还不睁眼的话,我廖青衣也想跳楼了。
      横空缓悠悠地睁开眼,青衣正端了熬好的药进来。这已是第三副药了,少爷已见成色,看来那大夫的牛皮吹破了是做大鼓的,威风得很。
      青衣扶起横空的头让他把药喝了,又慢慢放回。横空看着搭在脸盆上那雪白的毛巾,突然有了食欲,对青衣说,青衣,我想吃炖乳鸽。青衣在心里哼哼嘴上却什么也没说,端着药碗出去,并顺便把毛巾扯下。横空现在所住所用的,都是青衣央求老板在后厨打杂做钟点工赚的。而少爷想吃点好的,是理所当然的。后厨倒是有现成的,可青衣干瞅着眼馋,他一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做事向来光明正大,磊落入骨。他光焦急忘了看路,头猛得撞到厨房的一根柱子上,脑门立即起了个泡,他想要不从自己身上割点肉下来给少爷煮汤?
      掌勺的大厨今天去朋友家喝喜酒喝醉了,回来东倒西歪地扔给青衣一个鸡腿,问青衣还有鸡屁股要不要?青衣忙摇头。大厨看样子十分高兴,对青衣说,今儿个你小子有福,我呀,给你烧几个拿手菜,咱俩喝两盅?青衣立马精神倍增,把指头从嘴里掏出来说,你会烧乳鸽?什么?大厨哈哈大笑,我他妈什么没烧过?就差没烧过人大腿。青衣乐了,少爷到底还是有福之人。
      青衣对大厨的手艺赞不绝口,大厨禁不住甜言蜜语猛灌,一头栽在案板上起不来。那把大大的明光闪闪的剃骨刀就横在他头顶一寸远的地方。青衣推了他两把,估计一时半刻醒不了,他瞅个机会,把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兜到了少爷房里。少爷正两眼瞅屋梁上的燕子窝。泪把脸都弄花了。青衣酸着心叫着,少爷,有好东西呢?你看,京城的大厨的手艺和咱的就是不一样呢。横空这下连被子都弄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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