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伯爵（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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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跑去和拿破仑见面了，”待到奥蒂莉亚返回柏林，威廉听说她和拿破仑三世会谈后，颇有些怏怏不乐，“说吧，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相互试探。我得出的大致印象是法国宫廷的情绪比较有利于我国。”奥蒂莉亚在威廉面前也不肯开诚布公，她不希望威廉知道现在他们可能到了要和奥地利打仗的阶段。
“我听曼托菲尔报告说，两公国有许多人聚众闹事，支持奥古斯滕堡即位。”威廉并未察觉奥蒂莉亚对她的隐瞒，他开始诉说起自己的烦心事，奥蒂莉亚回来了，他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
这件事奥蒂莉亚听来并不吃惊，因为这根本就是她怂恿曼托菲尔利用职务之便煽动的，她还暗示曼托菲尔去骚扰奥地利驻荷尔施泰因总督路德维希·加布伦茨，目的都只有一个——把这一池水搅得更混一点。现在听到威廉发问，奥蒂莉亚镇定自若地回答说：“陛下，这是奥地利应该考虑的麻烦事。法兰克福议会曾经为奥古斯滕堡鸣不平的时候，门斯多夫指使我们去给邦议会施加压力。但现在我听说，他们的总督加布伦茨公然支持起奥古斯滕堡来，甚至那些人在荷尔施泰因的集会还是他直接批准的。同样一件事，同一个政府，中央和地方的意见自相矛盾，这除了证明他们昏庸无能，首尾不顺，就只能被理解为是对我国的挑衅了。我知道陛下不愿意看到兄弟阋墙的情形的发生，但请陛下理解，如果荷尔施泰因那里危险的阴谋活动不能被及时制止，那我就只能给门斯多夫发出照会，考虑终止两国政府合作的可能了。”
“你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我当然不愿见到兄弟阋墙的惨烈景象，但奥地利人，奥地利政府，他们没有责任感！责任感，这是两国政府合作的根本前提。我的妻子儿子，还有儿媳亲戚都在警告我，说我被你蛊惑了，要被你推到德意志分裂的激烈冲突中去。不过我觉得他们根本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利害。我国和奥地利作为德意志地区的两个主导国家，一旦奥地利没有了责任感，那还如何合作下去呢？”
看到威廉心里已经有接受和奥地利发生战争的迹象，奥蒂莉亚暗暗舒了口气：“我听罗恩说马上军队要举行演习了，毛奇对军队做了许多改进，陛下是内行，要好好看看才是。”
“这是自然，到时候你如果身体还好，也可以跟去瞧瞧，”威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了，你自比亚里茨回来，有没有给我带些礼物？”
“呃……”奥蒂莉亚被当场将了一军，顿时说不出话来，她堆着假笑讨好地凑到威廉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谄笑，“陛下，我在度假的时候始终惦记着您呢，惦记得我差点睡不着觉……”
“所以就忘了给我买礼物了？”威廉不悦地哼了一声，奥蒂莉亚赶忙蹭过去，笑得越发谄媚：
“我的礼物就是对您许多许多的爱呀，陛下。”
“油嘴滑舌。”虽然知道这是敷衍之词，但奥蒂莉亚的表态到底令威廉满足许多，他揉揉奥蒂莉亚的头发，态度软和了许多，奥蒂莉亚忙又凑上去，在威廉脸上啾啾亲了几口。威廉故作嫌弃地抹抹脸，顺势在奥蒂莉亚的脸上也亲了一下，奥蒂莉亚这就算蒙混过关了。
“我们从丹麦战争中可吸取的教训相当多，”作为丹麦战争和此次军事演习的设计者，毛奇对自家军队的表现并不很满意，“实际上我军的表现并没有官方宣传中那样出色。”
“陆军的处境怎么都比海军好。”兼任了海军部长以后，罗恩险些被海军建设问题累得虚脱。普鲁士舰船从建设之初起就极其依赖进口，时至今日，这份依赖没能解决，反而愈演愈烈。因为如今世界各地流行铁甲舰，而普鲁士就连成熟的熟铁装甲都做不出来。
罗恩也曾委派国内的工厂进行研究，但就连钢铁大王阿尔弗雷德·克虏伯都在多方实践后不得不承认，现阶段还是英国生产的钢板质量更为优异。尽管如此，但海军建设不能因此而耽误。罗恩前不久提交给议会一份新的海军舰队计划，希望能建造10艘铁甲舰，10艘浅水重炮舰，14艘巡防舰，8艘明轮船，以及备用和训练用的蒸汽船和帆船，还要尽快将亚德湾基地建设完成。这项计划预计花费12年，以及3460万塔勒。
“我们必须想法子跻身世界海军强国之列，这项计划并非能让普鲁士成为一流海上力量，我们还不具备这条件。这仅仅是为我国筹备一支二三流的海军。”想到这里，罗恩烦恼地叹了口气，即使是这样一份在他看来很是收敛的计划都没能通过议会的审核。奥蒂莉亚为此还和议会争执许久，但最终她也只好劝罗恩想办法在宪法之外获得资金。
“陛下不是已经同意向外国订购两艘铁甲舰了吗？这总是一个好的开端。倒是关于陆军，我有些新想法，”毛奇对海军并不在意，他捏着一支铅笔，在地图上比比划划，“现在一发炮弹可以打到七公里以外的地方，一支步枪可以击倒一千步开外的士兵，那就表明，我们很难在战斗正酣的时候让一个团从敌人的腹地突破到它的侧翼。这意味着什么呢？”
“你是说……”
“是的，现代战争的规模已经和拿破仑时代不同了。一味地按照他的学说集中军队力量必然会造成灾难，那会造成军事意义上的交通拥堵。铁路，这才是我们现在应该利用的东西。我认为，拿破仑的学说已经过时了，现在的战争，因为交通方式的发展，完全可以先把部队分开部署，待到进攻时再聚集到一起战斗。”毛奇难得地滔滔不绝起来，他隐约有预感，如果自己的理论能在战争中得到实践，自己的名字很可能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么你大概不久之后就能有实践的机会了。”罗恩是支持奥蒂莉亚尽快和奥地利开战的想法的，在他看来，现在先下手为强，总比等哈布斯堡家族整理好内务，摆出防御的态势时再动手来得有利。
毛奇听到罗恩的话时不大赞同地皱起了眉，他从情感上是厌恶和奥地利开战的，理由和威廉的差不多，都是因为这是一场兄弟阋墙之战。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场战争早打总比晚打好，可以为普鲁士除去崛起之路上的一个巨大的祸患。同时他也明白，这不是一场因为生存受到威胁而发生的反击战，完全是政府主导的战争：“这是一场权力之战。”
另外一个要观看军事演习的重要人物是王储，他现在感到万分惊恐：“人人都在想同奥地利打仗之事，俾斯麦不惜任何代价想同奥地利打仗。”
维姬此时又一次怀孕了，已经快要到生产的日子。她晚上总是睡不好觉，现在听到奥蒂莉亚的名字都感到头疼：“陛下怎么说？”
“陛下不和我谈论任何有关这个话题的情况，大臣们也是一样。”弗里茨说到这里一声苦笑。他和威廉之间的矛盾日益增多，现在已经到了难以化解的地步了。有时候弗里茨看到奥蒂莉亚挺立的肚子都忍不住战栗地想到：如果奥蒂莉亚所怀的孩子不是一个私生子，自己会不会面临被废黜的危险？
“但我想陛下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卷入战争的，倘若他有一点倾向，那都是俾斯麦那女人逼迫的。”维姬当然不希望发生战争，弗里茨也不希望：
“母亲也不愿普鲁士参与战争，但愿他们的意志能对抗这疯狂的世界。”
“关于威利的教官问题……不是我对施罗特先生有什么意见，但我觉得他不适合教育威利。”在两夫妻之间，奥蒂莉亚从来都不是个愉快的话题，因此维姬不欲再谈下去，她转而谈起了儿子威廉的教育问题。
施罗特是威廉做主为孙子挑选的文化课教师，王储夫妇一直对这位传统的贵族教官颇有微词。他们始终主张要给孩子培养公民道德和社会责任感的自由主义教育。可威廉自然倾向传统的普鲁士贵族教育，执意要给孙子良好的军事教育，因此和儿子儿媳嫌隙颇多：“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父亲总不满意我们的人选，咱们提出的新人选还是被否决了。”
“我们总能挑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新人选来。”维姬叹了口气，也为公公的固执而发愁，弗里茨反要来安慰她：
“暂时先把这些烦心事放一放吧，专心等待我们的下一个孩子。”
维姬的脸上漾起幸福而富于母爱的温婉笑意：“我希望这一胎能再生一个儿子，和我们的西吉斯蒙德一样聪明的儿子。”
西吉斯蒙德是王储夫妇的第四个孩子，今年只有两岁，但他聪明又活泼，夫妇俩宠爱他远超过之前的三个孩子。听到维姬说起他，弗里茨也舒心地笑了：“放心吧，即使是个女儿，也会是个聪明的小公主的。”
“说起西吉斯蒙德，我发现他虽然只有两岁，但比马上要到学龄的亨利还要聪明。亨利至今都显得呆呆笨笨的，偶尔还会结巴，西吉斯蒙德说话已经非常流利了，记忆力也好，对数字更是敏感。我给他念的书他能复述得一字不差。我看他以后没准会有大出息呢。”维姬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小儿子的偏爱，弗里茨也暗暗认同，要知道西吉斯蒙德可是四肢健全，绝无残疾的。
奥蒂莉亚此时没心情关注王室内部的教育问题，她致力于把战争的气氛渲染得更足一些。军事演习很让威廉满意，他对军队表现出的高效调动印象深刻。而跟随在他身边的王储却越来越感到战争迫近的危机。他始终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奥蒂莉亚，怀疑是她一手推动国王去打仗的。
演习结束，奥蒂莉亚还要忙里偷闲地给凯蒂写一封表达她惆怅情绪的信：
“亲爱的凯瑟琳：
你真是给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它远远超出了‘调皮孩子’所享有的特权范围内，这完全是成年人礼数差的表现……假如你在这之前告诉我你计划有变，我本可以有更多的应对办法……我得原原本本告诉你，你的沉默不语造成了怎样一出闹剧……不过，从生活中的微小迹象中可以看出其重大意义，一位可怜的人儿就这么被人抛诸脑后，这对我来说实在是痛苦至极。现在我已经沿着自己的人生道路走得太远了，我没有多少可供选择的机会。你还有大把的人生可以挥霍，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一次决定，一件小事，对我来说都可能是终生的遗憾。就让昔日的爱意留在霍乱横行的比亚里茨吧……”
把这封信投递出去，就仿佛过往的最后一点年少轻狂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一般。奥蒂莉亚不指望自己能收到凯蒂的回信，如果收到了她也不打算回信，她现在要把全部的身心投诸政坛之上。
留给奥蒂莉亚怅惘的时间也不多。军事演习之后马上就是御前会议，这次会议的主题是战争还是和平。与会者除了各位大臣们，还有王储、普鲁士驻法大使、毛奇，以及威廉的军事顾问阿尔文斯勒本和曼托菲尔两位将军。
“普鲁士天生有权在德意志地区起到领袖作用，之所以这一愿望没能达成，完全是因为奥地利出于利己目的而制定的政策。如何让普鲁士天经地义的权力回到我们手中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一场战争。当前的德意志和欧洲的形势还从未如此对普鲁士有利过，倘若我们再因为石勒苏益格-荷尔施泰因问题而同奥地利开战的话，所有普鲁士人都会接受用此方法解决德意志问题。”奥蒂莉亚的报告相当冷静克制，但是否客观公正那就是大家见仁见智了。
不过她的报告赢得了与会的职业军官的一致赞同，就连与奥蒂莉亚关系不睦的阿尔文斯勒本和曼托菲尔都是频频点头。既然获得了不少支持，奥蒂莉亚便放心大胆地继续讲了下去：
“数年前法国和意大利曾对奥地利开战，战争中法国中途变卦，抛弃了意大利而和奥地利签署了《维拉法兰加和约》，因而奥蒂莉亚才能保有威尼西亚地区。而意大利人总谋求收回这一地区。我们大可以利用此契机，和意大利结盟。如此一来，我们的胜算就要增大许多。”
奥蒂莉亚的话博得了毛奇的青眼，他暗暗赞赏奥蒂莉亚的眼光：能有军事直觉的女性可不多见。等奥蒂莉亚说完，他也开了口：“首相说得很有道理。如果我们对奥地利开战，意大利正可以向被奥地利人占领的威尼西亚进攻，这样一来奥地利就面临两线作战的风险，从而分散他们的兵力。”
“这说的不无道理，您还有什么其他的建议吗？”威廉的心底隐约动摇起来，一时间对军事胜利的渴望压倒了对和平的期盼。
“如果这一仗要打，那么就需要速战速决。这一方面是为了打奥地利一个措手不及，一方面是要防备萨克森和巴伐利亚动员起他们的部队。他们总会在一场德意志战争中站在哈布斯堡一边。”
“难道战争是解决事态的唯一手段吗？并不是啊诸位，如若我们和奥地利开战，只会让法国白白得益！”这里面最坚定反对战争的人就属弗里茨，他的呼吁带动了财政大臣博德尔施文格的热情，他也颤颤巍巍地提出反对意见：
“我恐怕财政并不能支撑住又一场战争，还是谋求妥协方案的好。”
几方意见交杂之下，威廉愈发拿不定主意。他看看奥蒂莉亚，看看毛奇，只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弗里茨和博德尔施文格提出的意见也不错。犹豫再三，他终于开了口：“我扪心自问，我已经充分认识到和奥地利进行战争的必然性。在我祈求上帝向我指出正确道路之后，我认为战争是正义的。但它不该由我们主动挑起，我们不该采取轻率的行动，也不该采取挑衅的措施。我还是希望奥地利政府能改变态度，和平解决这一切。”
虽然没有做出最终决定，但威廉最后还是批准奥蒂莉亚以他的名义给拿破仑三世写封信，以便两国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他同时也赞同先和意大利缔结军事同盟。
得了威廉的命令，奥蒂莉亚立即回去给法国和意大利写信。拿破仑做事一向需要再三思量，因此他的回信迟迟未至，倒是意大利国王维克多·埃曼纽尔先写来了回复，但这内容不大令人满意。国王认为意大利军队实力不强，不能在和奥地利战斗中取得胜利，对于和普鲁士结盟很是犹豫。
“亲爱的国王陛下，恐怕您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您若是不干，我会设法请马志尼和加里波第两位先生来打。要是他们有了人和枪，只怕您的国王也当不成了！”奥蒂莉亚冷笑一声，挥笔把自己的意思写到了信中，再次发了出去，她知道意大利国王对那两位民族解放运动的领导人怕得要死，他最终总会选择一个方式妥协于自己。
做完这一切，累得腰酸背痛，眼皮酸涩的奥蒂莉亚连走回自己卧室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扶着自己的腰，费力地躺倒在办公室的红皮沙发上，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她已经一个多星期都是在这里草草睡上一觉，然后就爬起来继续工作了。这一次她感到格外疲倦，刚躺下不足五分钟就沉沉进入了梦乡。她并没有注意到，她刚睡下没多久，办公室的门瞧瞧打开一条小缝，赫伯特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单薄倔强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卷毛毯，撇着薄唇，斜着眼睛站在奥蒂莉亚面前。当他发现奥蒂莉亚确实已经睡着了后，他的神色才渐渐柔和下来。他先是看了看奥蒂莉亚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眼里流露出一丝钦佩和崇拜，然后又似乎懊恼于自己这种情绪似的跺跺脚，低头抖开了手中的毯子，小心翼翼地将它盖在奥蒂莉亚身上。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几次落在奥蒂莉亚隆起的腹部上，眼底飞快地闪过嫉妒、受伤和羡慕混合的黯然。做完这一切，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垂着眼睛打量着奥蒂莉亚，右手伸进怀里，轻轻按一按藏在外套里的怀表。他腮边的肌肉轻微地抖动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仿佛在经历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他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向下松弛，他的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单膝跪在了奥蒂莉亚面前。他动作轻柔地拉过奥蒂莉亚的右手，把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直到这时，他的神情终于天真柔和得像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伯爵（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