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皇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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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巴黎的炮轰延宕了几日，因为这几天始终浓雾笼罩，人们的战斗热情也被大雾搅得冷却下来。好容易等到一天早上天光破晓，阳光明媚，军队立即下令开始炮击。寒风呼啸的大地上几乎是一瞬间便笼罩起了火光。
事实上巴黎政府已经有了投降的意思。几个月的围困后，巴黎这座城市里已经弥漫起了死亡的气息。寒冷、饥饿和瘟疫在城中肆虐，带来的是死亡的横行无忌。人们只能嚼着粗粝的黑面包，忍受着可能会被划破嗓子和肠胃的痛苦，直着脖子把它们吞下去。即使是这样也需要冒着严寒排几个小时队，才能得到一小块。巴黎城里的动物遭遇了灭顶之灾，骡马、猫狗、鸽子，甚至老鼠都被捕获一空，集中宰杀，定量分配。柴火之类的取暖物件价格飙升，有价无市，如今一块金子都不如一根干柴值钱。政府早就没了之前拒不和谈的气势，又被普鲁士一顿炮击，于是认真考虑起投降的可能来。
而此时普鲁士内部也没有因为炮轰的开始而一片平静，奥蒂莉亚和毛奇的矛盾已经到了所有人都看不下去的地步。毛奇这样个性沉默，总是一派平淡如水的人，居然让奥蒂莉亚气得在房间里发火。这下连王储都被吓到了，他还是生平头一次见到毛奇发怒呢。
“俾斯麦真是一个固执专横的女人，她根本不听任何专家的意见，只知道照着自己的意思任性妄为！”即使是发怒，毛奇也不像奥蒂莉亚那样暴跳如雷，很快就恢复了彬彬有礼且淡漠的态度。
“首相她或许有您说的缺点，但如今帝国马上要成立，您实在不宜和她闹僵，请您看在我的份上，宽宏大量地暂且与她合作吧。”王储深知只有奥蒂莉亚能劝服自己的父亲，让他同意加冕成为皇帝，因此他决不肯在紧要关头和奥蒂莉亚闹僵。为了弥合二人的关系，他亲自出面，邀请毛奇和奥蒂莉亚到他那里去吃顿饭，希望他们能就此冰释前嫌。
王储的愿望是美好的，他满心希望这两人能在他的宴席上表现出应有的风度，然后握手言和，共商大计。但很可惜，他低估了毛奇和奥蒂莉亚的个性，也高估了他们对他的尊敬，即使在王储的晚宴上，这两人也没有任何关系缓和的迹象。
“本来眼下的一切已经够困难的了，奈何总参谋部完全不能体会我的辛劳，还总要想方设法与我作对。算了，我也能理解，毕竟他们是军人，只是军人，不能理解首相的辛苦。”席间，奥蒂莉亚剑拔弩张，毛奇也不甘示弱：
“我实在看不出首相感到辛劳的原因，如果她肯做出些许让步，让总参谋部帮她分担任务，我相信她会轻松许多。”
王储坐在主位，惊得嘴都要合不拢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口齿伶俐，咄咄逼人的毛奇呢。现在看他和奥蒂莉亚你一句我一句，呛出了浓浓的火药味，他恍惚觉得自己的席上端上来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手枪和子弹。为免他们在饭桌上开始决斗，王储赶紧把话题岔开：“说起来，拿破仑在威廉肖赫过得如何？我听说他的生活甚至称得上惬意。”
“陛下宽宏大量，对他没有什么除自由之外的限制。他那套房子是个六居室，他可以穿便服，写信和接待宾客。王后还给他派去了侍从和厨子，要我说，他过得没准比他在凡尔赛还舒服点呢。”奥蒂莉亚懒懒地应了一句，对这位败落的君王没什么过多的兴趣。她现在只把拿破仑三世当做一颗能给人带来些许压力的棋子，用来在法国政府来谈判时压迫他们。
“能够生俘拿破仑说正是因为总参谋部对色当战役的出色谋划，在这一点上，首相没有帮上任何忙。”毛奇冷冷地看了奥蒂莉亚一眼，后者立即回击过去：
“色当战役固然是一种成就，可惜我们在这巨大的胜利后战略就变得一塌糊涂，我们本该驻守香槟地区，根本不该开赴巴黎。”
眼看二人又陷入了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中，王储无声地张张嘴，最后叹出一口气。在他看来，奥蒂莉亚和毛奇这已经是彻底摊了牌，恐怕有生之年都不会和解。他在这次努力过后便不想再调解这两人的关系了，随他们争来吵去去吧，毕竟眼下新的帝国即将诞生，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不同于王储的兴奋，威廉这几天的脾气非常暴躁。他气呼呼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稍事休息也显得坐卧不安，非得给自己找点事干才会心情稍微愉悦些。他素来的好脾气恶劣到了一定程度，谨慎办事侍从们都不免遭了几顿白眼，更别提试图安抚国王的那些了。
“陛下的心情非常不佳，”奥蒂莉亚来的时候，副官长莱恩多夫伯爵把她拉到一边，偷偷叮嘱说，“就我看来，这几天的工夫，他已经把几年的脾气都发完了。”
“还是因为加冕的事？”奥蒂莉亚手里捏着一份奏折，她昨天和毛奇吵得生气，今天索性写了奏折来向威廉说明自己的需求。她明明白白在奏折里表态，认为巴黎的命运理应和继续或结束战争的整个问题联系起来。她反复强调说，一定要尽快结束战争，最迟也要赶在欧洲计划好要召开的伦敦会议之前，决不能容许其他国家提出什么和平设想，让普鲁士变得被动起来。
“陛下他舍不下普鲁士，总觉得当了德意志的皇帝，就不再是普鲁士的国王了，因此总是心绪难平，”莱恩多夫叹了口气，嘱咐奥蒂莉亚一定要小心措辞，“今天就有某人想要拍陛下的马屁，恭维说霍亨索伦的鹰要在德意志上空翱翔了。结果陛下当场就黑了脸，冷冷地说霍亨索伦的家徽上根本没有鹰。”
“陛下这脾气，真是……”奥蒂莉亚差点笑出声来，“简直和小孩子一样。看来他的确是对普鲁士感情深厚。”
“能不深厚吗？我就是个土生土长的普鲁士人，结果一朝要我变成德意志的皇帝……我不要当这个皇帝，”威廉在奥蒂莉亚面前倒不很暴躁，但是很委屈，委屈得几乎要抹眼泪了，“你还要笑，奥黛！”
“我只是想到，陛下不要当德意志的皇帝也没有问题，只是，日后该叫陛下您什么呢？德意志联邦的主席吗？”奥蒂莉亚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威廉郁闷地瞪着她，气鼓鼓地跺跺脚：
“谁给你的胆子嘲笑君王的？简直太过分了！你们这些家伙，真是没一个让我顺心的。你在这里笑话我，我的好儿子刚当上元帅就迫不及待地想成为皇储。眼下情报部门都说了，法国可能会拼死出击，他却偏要大搞这种名堂，真是不知所谓。”
“陛下就放心吧，法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的反抗只是螳臂当车而已。说起战争，我倒希望陛下能关注一下战后事宜。”奥蒂莉亚一边说一边递上自己的奏折，威廉接在手里迅速浏览了一遍后，神情古怪地抬起头：
“真有意思，毛奇今日早些时候也给我递了一份奏折，说是希望在巴黎投降以后，对于该城市的前途的谈判全由总司令部来进行。”
“陛下怎么看？”奥蒂莉亚心头冒火，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逼着威廉表态，而后者恰恰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哪里知道要怎么办？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等到军事会议的时候我们再讨论这事吧。”
奥蒂莉亚绿着一张脸，活像被逼吞下了一捆芹菜：“陛下能不能有些主见？”
威廉这时候的反应倒是非常灵敏：“倘若我同意毛奇的建议，难道你就会觉得我有主见了？算了算了，此时回头再讨论吧。”
见到威廉如此回避的态度，奥蒂莉亚不由得长叹一声，再次对威廉的优柔寡断和固执坚决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她可以预见到，等到他们真的开始讨论加冕问题时，非得面临一场声势浩大的争吵不可。
可叹的是，这个猜测奥蒂莉亚并不能去和他人分享。若是说给下属，下属们显然会惊惶不安。若是说给同僚，还要担心泄密问题。此时在大本营里，奥蒂莉亚唯一信得过的知心人就只有罗恩了，偏偏罗恩此时的哮喘犯得厉害，黏膜炎让他的病情更加复杂，每天都有一阵子喘不上气的时候。奥蒂莉亚不愿拿这些烦心事去搅扰他，何况她自己也是个病人呢。她近来脚部犯了不轻的风湿病，整日受到刺痛的影响，这让她苦不堪言。算起来，缔造德意志帝国的三个人现在病倒了两个，竟然只有毛奇一个健康人了。
奈何威廉并不体谅奥蒂莉亚的病体，他依旧对加冕一事抵触非常。虽然在军事会议上，他自己同意在下一个星期二宣告帝国成立，因为那正是第一位普鲁士国王加冕一百七十周年的纪念日，但他完全不愿参与任何的准备工作，反而还悲悲切切地写信给奥古斯塔抱怨：“把老的普鲁士称号撂下，我感到痛心，”
“陛下难以说服，我也很累心，所以现在就指望阁下您出马了。”一直到庆典前两天，威廉都没有参加过任何实质性的讨论，奥蒂莉亚终于烦了起来，索性把这些事一股脑推给从柏林赶来的，负责王室事务的宫廷大臣施莱尼茨。
然而这一次，施莱尼茨都感到头疼：“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但凡说出这句话，事情的结果都不会太好，施莱尼茨也没能从威廉那里得到什么有效信息。王储如今简直是心急如焚，庆典在即，他却还没得到一份书面的流程，他不禁心惊肉跳地怀疑起帝国是否真的会成立了。幸好威廉还没有完全拒绝讨论，于是他们决定下午再开一次会。
这一次的会议在威廉的寝宫举行，与会的除威廉本人外只有三个人——奥蒂莉亚、王储和施莱尼茨。奥蒂莉亚劳神劳力，一点也不想参与这种会议。因此当她在起居室看到施莱尼茨时，她一反昔日的冷淡态度，对他坦率地表示：
“我是真不明白，这些事明明可以由首相和宫廷大臣直接定下，干嘛非要和国王商议？”
“大概是为了表示对王室的尊重吧。”施莱尼茨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也想绕开威廉。
很可惜，威廉是要在庆典上唱主角的，没有人可以绕开他。因此他们不得不开始一场漫长而且无聊的讨论。围绕王室日后的关系，如何称呼皇位继承人，以及皇帝的军队和朝廷，他们拖拖拉拉，足足讨论了三个小时，最后还是剩下了一个棘手的问题——皇帝的称号该是怎样的。
“我是压根不想当皇帝的，如果非要我当皇帝的话，那我要求称呼我为‘德国的皇帝（Kaiser von Deutschland）’，而非‘德意志皇帝（Deutscher Kaiser）’。”威廉一句话就给最后的讨论定下了几乎没有转圜余地的基调。奥蒂莉亚叹着气，知道自己又要费好大一番口舌才能让威廉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作者有话说第47章 皇帝（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