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谁先知》木木禾白

1、欲暖花先凋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能变成现实吗？那我每天都说“我爱你”，三年后我就会成为你的妻吗？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原来喜欢一个人又是那么简单。

　　风未停，窗前花正凋零，盼春来，偏它迟，未及暖枝，又是去时。

　　一个纤弱的少女，淡绿的裳子，散落的乌发，正痴痴的倚在窗前。“小姐，别靠在窗台上了，风大，小心着凉！”丫鬟鸣翠的叫声把陆湛之从沉思中唤醒。看着小姐那一脸迷糊样，鸣翠无奈的伸手拽起她，再把手里的披风给小姐披上，推着她离开窗边。“我说小姐啊！都是什么节气了，还待在那儿吹风。您的身子骨本来就不结实，要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老爷太太还不把我的皮给扒了！”

　　陆湛之苦笑着任由鸣翠摆弄。我又傻在窗边了？自从那事之后，自己似乎经常精神恍惚，是为了他吗？没由来的心口一疼，令陆湛之皱起了眉头。她蜷缩着躺入锦塌，希望能汲取一点温暖，她觉得好冷。

　　时间回到五个月前。江南城的商贾世家陆家的千金与许家的公子定亲了。三天后，传出许家公子逃家的消息。这陆许两家乃是世交，联姻是众人意料之中，怎知却曝出这么一档子事情，坊间传闻不断。四个月后，许家公子还家还带回一身份不明的女子，众人猜测怕是许公子与那女子私定终生了。但半个月后两家宣布婚事照旧，并广发请柬。然而，在婚宴上陆小姐却突然发难拒嫁许家，场面尴尬之极。据说当时许公子的脸色简直可以与包公媲美，婚事就那么不了了之。一时之间众说纷纭，都在猜想为何那陆小姐要突然反目，莫非是为了那神秘女子？

　　陆湛之，江南城陆家唯一的掌上明珠。上有两位兄长，陆濯之、陆浈之。芳龄十五，身体瘦弱，嗜读诗书，学识渊博，是有名的女才子，长相仅仅清秀而已。许洛言，江南城许家公子。长相丰俊，身形颀长，颇有商业手段，已经开始帮助打理许家商号，是个有实权的富家公子哥。两家的婚事原本也算门当户对，怎料横生枝节，弄了个好没意思。

　　“陆湛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媒正娶，奉你为正房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穿红衣的男子宛如斗鸡一般扯着喉咙大叫着，他面色铁青，焦躁的在房里走来走去。案上的龙凤双烛烛火被刮的摇曳不止。那男子便是许洛言。此时，是在许家后堂的“洞房”内，刚才，他面前的这位文弱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嫁给他。

　　陆湛之似是没有听见许洛言的责问，只是握着盖头数上面的流苏。虽说那嫁衣是量身做的，可穿在她身上依然松垮，抹了胭脂也还是遮不去苍白的面容。

　　“你是要报复我吗？我不知道你的心眼会如此之小。要知道这桩婚事关系着我两家的脸面，不是你使性子的时候！”许洛言皱着眉头，意外的居然有些恳切的说了这番话。可陆湛之却觉得好笑。因为这个差点成为自己的夫的人居然这么不了解自己。即使娘亲说嫁了人之后自然就会互相了解的。可两人的想法差异这么大又如何能想到一起去呢？那真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难的事情。正如此时，虽然料到他会生气，却没想到他会如此震怒，只因为丢了脸面？原以为他会稍稍轻松点的。所以，他也就无法明白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所谓青梅竹马也只不过是旁人美化的了无谓东西。

　　“我并没有要报复或给你难堪的意思。事实上，只不过恰好我们两家门当户对，又是世交，又各有年龄相当的儿女，于是便照世俗的想法要结个亲家。你不觉得这事从一开始就可笑的紧吗？既没有问过你的意愿，也没有问问我的想法。于是你说到的两家的脸面。最先把事情弄复杂的好象是你吧！？因为你也不甘被他人任意的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逃走，然后，遇上了她。甚至爱上了她。所以你要带她回来。而你能娶她进门的条件无非是要先娶我而已。那么我是什么？是你娶到心上人的通行令？我就只有这样的价值么？那我又何必要这么糟蹋自己呢。不过，要下这个决定真的很难，所以才拖到最后关头。”陆湛之的语调平缓而清晰，只间隙中不被察觉的皱了几次眉。这段话堵的许洛言不知如何反驳，张了半天的嘴都迸不出个字来。

　　“那，你要怎么办？”他半天才说这话来。陆湛之起身，将龙凤花烛吹灭，在黑暗中幽幽的说：“既然做不成夫妻，那就没有燃花烛的必要。你心里想娶谁，便去吧。祝你与她白头偕老。”

　　“何必如此呢！”许洛言一把拉住陆湛之的胳膊，他虽不喜欢陆湛之，但也是如同兄妹一般相熟已久，听得她落寞的话语略有不忍。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陆湛之把手覆上他的手背，宛如触电般将他推开，转身离去。

　　已经十天了，两家却都还没什么反应，这很不寻常。缩在床角的女子明白这只代表了一个可能，就是两家绝对不会放弃这桩婚事的。可问题是由谁来说服自己，或者他们要用强的？其实，很早陆湛之就已经知道两家长辈曾玩笑式的许下婚约，而不知不觉她便放在心上。只是，一相情愿是没有结果的。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陆湛之又被丫鬟唤醒，像个布偶似的被拖来拖去。梳了复杂的发髻，平日甚少用的首饰也被翻了出来佩带一身，又抹了半天的胭脂花粉，再穿上华美的衣裙。陆湛之有些了悟，怕是说客要来了。拒绝再喝下一碗玉米羹，用手巾擦了擦嘴，便要丫鬟们都退下了。将累赘的饰物放回原处，换了平日里穿的素服，再洗去脂粉素面朝天的就出了厢房，往花园去了。无视鸣翠不赞同的神情，让她远远的候着，独自坐在立于湖中的月桥的扶栏上。

　　一会儿，便有环佩轻击，衣角摩挲的声响自身后传来。陆湛之回首，只见一貌若艳桃身如蒲柳的丽人儿有些局促的立在一旁。原来是她，陆湛之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惊讶。是啊，除了她还有谁更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呢。但还是有惊艳的感觉，当初瞥见她的那一眼就已经令自己印象深刻，如今近处来看，更是觉得她美丽不可方物。

　　“我们到湖心亭去吧。”陆湛之微微一笑颌首，起身走向湖心的亭子。来人迟疑了一下再跟上。

　　“请坐，没有茶水和糕点招待，怕是怠慢了。请教姑娘的芳名？”

　　“奴家名叫玉烟，阮玉烟。”丽人似已不再惊慌，一股浑然天成的柔媚之感散发开来，声音清脆的犹如珠落玉盘。“姐姐还在生官人的气吗？”

　　“姐姐？”陆湛之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底泛起一阵苦意，“姑娘别这么称呼我，我与姑娘年纪相仿，叫我湛之即可。”

　　“那么也请叫奴家玉烟好了。湛之姐姐，您是埋怨我们吗？我跟官人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你们的事了，我一点也没有要夺您的位置的意思，我不过一青楼女子，能得官人垂爱已是上天怜幸，又怎么会有非分之想呢！”阮玉烟柔柔的说着，神情透着楚楚可怜的样。

　　怨她？陆湛之审视着阮玉烟。果然是个可意人儿，莫怪他一见到变如着了魔般坚决要娶回家来。怨她什么呢？怨她貌美，怨她不该掠获了他的心？这太可笑了。想到这儿，陆湛之真的笑了起来，“玉烟，你以为这世上的男子纳了小妾再娶妻的有几何？多如恒河沙数！我并没有天真到只因不能独占夫君而拒绝婚嫁。更何况，如今你还未进他家门，虽然这不过是因为陆家伯父伯母爱我之故。你很美，真的很美，连同为女子的我也不禁要被你迷醉。你也很幸运，遇见了他。他虽有时钻钻牛角尖，但却不是个薄幸的人。所以，你得抓紧了千万别放手啊！”

　　阮玉烟很是惊讶，她听说过陆家千金冰学聪敏，却怎么也料不到她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别放手？“既然如此，那湛之姐姐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拒婚呢？您于官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结为夫妻是为佳话。您还有什么不满？”阮玉烟无法理解，既无身份的悬殊，又有纵然人的乐观其成，比起自己的艰难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又还能有什么不如意的。

　　“你或许以为是我太矫情了，也弄不明白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想解释。总之，我是不会嫁入许家的，你还是请回吧。”陆湛之看见了阮玉烟眼中的疑惑，却也觉得气阻，凭什么要把自己所想解释给她听呢！语气就不免硬了起来。阮玉烟知趣的起身离开，她头顶斜斜的插的玉步摇，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晃一晃的荡着，在陆湛之眼前模糊。

　　是在一个月前吧。自己一人自明净书肆购书而归，恰好在街头遇见了他们。洛言笑的十分开心，双眼溢满了欢欣，还拿着那支玉步摇给玉烟簪在发间。玉烟娇羞的神情恰如春光的明媚，鲜嫩而艳丽。那情景宛若画卷，男者丰神俊朗，女者妩媚动人。那一刻，自己就知道什么才是天作之合。洛言那样的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那便是眷恋？还记得回家后提及，父亲与哥哥们慌乱的模样。他们要我放心，只因那女子是个人尽可夫的烟花女，虽然据说是个清倌儿但怎么也不可能入主许家的。可是，这有什么用？我悲哀的看着父兄一张一合的嘴，难道仅因为身份的不同便能获取不同份量的爱吗？大约，是那时起，自己就开始绝望的。

　　“小妹，你还是坚持不嫁吗？”陆湛之回过神来，会叫她“小妹”的只有二哥陆浈之，自己也就与他能谈得来。泛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陆湛之轻轻的靠在陆浈之身旁。

　　“二哥，有些事真的是不能强求的。我了解他的一切，包括他所有的不足与缺憾。我本以为他也了解我，即便不是全部，也是绝大部分。可是我错了。他，只有对着别的女人才会有那样的表情，不是我……”

　　“小妹，你太要强了！”陆浈之叹息道，“即使不是第一个，做第二个让他能那样喜欢的女子不行吗？正如你所说的，你如此的了解他，爱他，那就包容点。为什么不嫁给他呢？不要钻牛角尖。”

　　“三年了，从我喜欢上他并爱他到现在已经三年了。我们相处了那么久，他都无法对我产生那种感情，你觉得指望以后他会喜欢我真的可以吗？希望越大失望就越深。我早已知道他对这桩婚事有所抵触，也料到他可能会逃走，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有了‘一见钟情’。连我最后的一丝希望都破灭了。”陆湛之的声音已隐隐带着哭腔了。

　　“他并不是不懂你的情的。他还是回来了，也依约来娶你了……”陆浈之的话还没说完，陆湛之就摇摇头说道：“二哥，这哄我的话就别说了。若是自愿，他与我拜堂时能是那副臭着的面孔？怕是许家伯父发了话，必须娶我进门才准纳那阮玉烟为妾。”陆浈之一时语塞，也不知从何安慰，只好搂住陆湛之的双肩。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二拜之后才说不嫁的吗？”陆湛之有如喃语般说道，“因为我有些贪心，即使不能为他的妻，也想要成为第一个与他拜堂的女子……二哥，我是否太过聪敏了呢？也许糊涂一点会比较幸福吧。”说着说着，陆湛之便睡着了。陆浈之无限疼爱的把她抱回厢房。看着小妹苍白的脸庞，虽然痛心却也无计可施，毕竟如小妹这般聪慧的女子少有男子懂得欣赏。

　　许洛言皱着眉头牵着阮玉烟前往花厅。先前的婚礼有如闹剧，一直也没个正式的了结。想必今天陆家的人上门就是为了此事。真不知道湛之那丫头在想什么，玉烟上回去见她也是断然拒绝了。难道！她是铁了心绝不让玉烟进门？想到这儿，他不禁拽紧阮玉烟的手。

　　转入花厅，便见陆家的人俱已端坐。按奈住心跳，许洛言握了阮玉烟的手坐到了对面，不时的用眼神安慰她。这让许家家主有些不自在，故意咳嗽了几声，许洛言却依然我行我素。

　　今天，陆湛之破天荒的自己上了妆，还穿了一套珍珠红的新裳子。粉腮微微抹了些胭脂，嘴唇也点了朱砂，一拢青丝简单的挽了个垂云髻用金环束了，格外秀美的坐在椅子上。她始终面带微笑，但许洛言却连瞧都不瞧一眼，这让一旁的陆浈之着实的难过为小妹叹息。

　　在尴尬的沉默中，许父终于开口了，“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想商量一下有关陆许两家的婚事。咳，那个，贤侄女说她与洛言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同兄妹，真要成了夫妻反而不惯。但陆许两家的婚约是已过世的长辈所定，不可不从，所以，咳，陆世兄想了个办法，就是由陆家嫂子认玉烟为义女，然后洛言与玉烟完婚。这样既没有违背长辈的意思，又遂了当事人的心意。”他话音刚落，便见许洛言满脸喜色的起身，拉过玉烟走到陆父面前跪下，“多谢陆伯父的成全。”阮玉烟也盈盈地拜了下去。陆父点点头，浅笑着让他们起来，“洛言啊！你还是得做我的女婿呢！”“是是是，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于是，陆许两家的婚事终于可以圆满解决了。阮玉烟更姓唤作陆玉烟，以陆家小姐的名义嫁到了许家。陆湛之送了一份礼盒，是一支玉步摇，与许洛言当初送给陆玉烟的是一样的。那日，在他们走后，陆湛之克制不住的也买了同一款玉步摇，对镜插上后却始终没有玉烟戴上时的那种艳丽。只因那是不适合她的饰物，强求也无用，所以转送给玉烟。也算是她表示真的放弃的意思。

　　当两位新人正卿卿我我如胶似漆时，陆湛之已打点了行李，乘马车出了江南城，同行的有陆浈之与丫鬟鸣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