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祭》织纱

75、第16章

　　白眉树的态度不同那天她离开时的凶神恶煞，也不同与他们之前相逢时的热切关怀。他的双眉紧锁，面色阴沉，却很冷静。他负手立于院中，望着仆人传过话正走出来的方薇，眼睛里是陌生的沉默。

　　方薇的心被他的冷漠深深刺痛了，她硬着头皮走到他眼前，不管他要她生还是死，她都不怕。

　　白眉树却沉声问道：“你还是南宫世家的人吗？”

　　方薇抬眸望着他，目光复杂，无言以对，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他又说：“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是南宫世家的人，只要你去亲手杀了呼云山庄的主人。”

　　方薇重重一震，眼前明暗交错。

　　傍晚时分，一道黑影如风一般掠过叠叠高墙院落直入呼云山庄的启云殿而去。站在殿外许久的白衣少女长发被风带起，丝丝飞舞，目光随着黑影也落入殿中，随即快步跟了进去。

　　“庄主。”她向那手扶紫檀案上的背影轻声唤了一声。

　　那背影动了动，扶着案上的手掌收了回来，站在那里，刚毅而笔直。

　　“庄主，你没事吧！”她知道他受了伤，他背对着人的时候，总是自己在静静调息，悄悄的去抚平自己的伤痛。她也知道那伤是怎么来的，他这一辈子都会因为一个原因而不间断的间期性的受伤。他永远逃脱不了这种无止境的折磨，直到死为止。

　　他抚开披风，转过身来，拿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那玉一般的面孔便呈现出来，五官深刻而俊美，气质却极为冷漠。身材修长而挺立，站在那里，如天神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白翎低下头去。

　　“我没事。”

　　“是。”

　　白翎从启云殿里出来，迎面遇到一个待卫，待卫向她行了礼，“白姑娘。”她点了点头，问道：“是方薇回来了吗？”那人惊讶的望了望她，忙说是。她的嘴角上扯出一缕嘲讽的轻笑，“你不必去禀报庄主了，他已经知道了。” 那人更惊讶的望着她，却见她已提步从身旁而过，那轻轻的脚步没有一丝声音，转过前面的石子小径，将雪一般的白影没入了古长青树后。待卫还是进去禀报了。

　　方薇回来后不出房门半步，安安静静的呆了三天，从未如此安静过。第四天，她失踪了。

　　小娟找了呼云山庄的角角落落，都找不到她。小娟着急的去找白翎，“白姑娘，小姐失踪了。”

　　白翎正在花园里练剑，冷冷一笑，“她不是经常失踪吗，你还用得着着急，过几天不就又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了吗？”

　　小娟苦笑道：“这回不一样。这回小姐一回来，庄主就下了命令，不准她再下山去。我查过，她也确实没有下山去。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树林里，湖边上，都没有。”

　　白翎收了剑，站到小娟面前，她比小娟高出半个头，冷厉的眸光逼视的小娟不感大胆的呼吸。“你说庄主下了命令，不准她再下山？”小娟点头。白翎十分意外，这倒是这些年来的头一回。她又问道：“你说所有地方都找了，包括后山的林子，山腰的碧水湖。” 小娟再次重重点头。白翎皱起了眉，“失踪多久了？”

　　“昨天下午就不见了，我当时也没有太在意，结果到晚上都没有回来，我才着急的。这都快一天一夜了。其实我这几天一直照庄主的命令看着小姐，可是我想，只要庄主有命令，即使她出了院子也下不了山。庄主并没有说不让她出院子。我也想着是小姐闷坏了，去透透气。小姐以前经常去后山林子里玩。可是这次……这次是我不对，她这次回来，明显不一样，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吃饭也少，脸色也难看，也不理我……”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我带人去找她。”白翎厌烦的挥了挥手，小娟便不敢再说话了，躬了躬身，怯怯的回去了。

　　当方薇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升得很高，望到眼前人影，她惊得发呆。在宁静的晨光里，就在她前面五步之外，直直立着那个熟悉而挺拨的身影。他逆光而立，看不清脸。即使能看到那个部位，她也知道，还是看不到脸。那古青的铜面上隐隐显出一道凛冽的光。

　　“你来了！”她惊喜的从干草堆上跳了起来，望着他，“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这是天峰山上最高的位置，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一天一夜时间才爬了上来，脸上和手上都带有被锯叶划破的痕迹。这里绝无人迹，草林繁茂，地势险要，还不时有啄人血肉的飞鸟疾驰而过。

　　但他还是找到了这里，这个连她自己都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他却找来了，简直是个奇迹，她的心里复杂而激动。她的嘴唇发颤，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用质问的目光定望着她，她只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他的目光收回，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

　　她微微一笑，“看来你真是我的影子。”

　　他没有说话，但眼睛里的愠怒已经消失。沉默着。

　　“哎呀！”她向他走过去，脚下被草藤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他急步过去扶住了她，她倒进了他的怀里。猛烈的一撞伴随着却是钻心的疼，他的胸口上被刺进了半截匕刃，紧紧握在那柄上的是她的手。她背靠在他的手臂里，仰望着他。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花鸟树虫都不发出一丝声音。他僵若寒石，她也木头一般。他的眼睛里最初还有那么一丝的惊讶，却只一闪而过，没有任何表情的目光定定的望着她。

　　她慢慢的抬起另一只手，伸向他的面颊，取下了他的面具。他还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没有阻止，没有表情。当那遥远的记忆中的面孔再次浮现在眼前时，她哭了，猛得拨出匕首，离开了他的怀抱，向后退去。捂着自己的眼睛哭着，“你为什么要来。我对自己说过，如果你能找到这里的话，我就杀了你。你要找不到这里的话，我就死在这里。”

　　他望着她，悲哀的一笑，“我找来了，你可以杀了我。我带你回来的第一天就对你说过，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杀我。”这个一直不能说话的人终于开口了，他不是哑巴，他面如冠玉，温文尔雅，谁也不会把他跟武林中赫赫有名、杀人不眨眼的呼云山庄庄主慕容晖联想在一起，然而，他就是慕容晖。二十八岁的年纪，表面上看起来又要年轻上好几岁。

　　在方薇眼里，他依如七年轻一样的面貌，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她全身发颤，脚下胡乱的走，被藤草绊住，跌倒在草丛里，“不可能了，我杀不了你。”她手中的利刃在刺进自己胸口的那一瞬间，被他一闪而来的手握紧紧握住。鲜红的颜色自那修长的指间漫漫的溢出，滴在草叶上，泥土里。

　　“我也说过，只要我活着，你就会活着。”

　　方薇的手发颤，心里更发颤，她受惊似的猛的将刀柄放开。望着那滴滴下落的血珠，仿佛觉得是从自己身上流下的。

　　慕容晖也放开了手，手上的血依旧流动不止，胸口上被刺入不深的血已经凝住。

　　山顶的地势险要的一只猴子都难以爬上去，她爬上去了。即使她能爬上去，却不可能顺利的下去。一不小心便会跌下去粉身碎骨。

　　方薇俯在慕容晖的背上，将一面脸贴在他的颈后，手臂牢牢环着他的脖子。他不是第一次背她了，可是第一次背她的时候，她就知道是他。即便再好的伪装，眼神永远是改变不了的。

　　那是在五年前她十三岁的时候，上山打麻雀不小心摔伤了脚。影子出现了，为她包扎好伤口，背着她回去。那时影子在她身边已有一年多了，在住进呼云山庄不久，就有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不，是两个人。永远一身黑衣黑披风，铜面具的人。虽然呼云山庄里有很多这样打扮的人，但她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间，立即就认出了他，但她没有说破，甚至还有些无耻的切喜。在她身边的影子其实有两个人，身材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那个是他的出现的次数很少，却在之后的几年里没有停止的以这个身份偶尔出现。另一个影子是石头一样的人，目光如铁，人也如铁，她在想他是故意装成哑巴的，才能在不知不觉时换上另一个人出现。他们都不会是哑吧。

　　他背着她，脚下如风，瞬间便掠到了半山腰的扶云亭，从这里下去已是平坦石阶。他脚步稳健的一步一步往下走。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方薇的脑子里却想了很多，仿佛过了好几年似的，又好像只有一瞬间。

　　然而在慕容晖放下方薇，两人一同踏进呼云山庄侧面的安云门时，一走进去，慕容晖便倒了下去。

　　“慕容晖……”方薇惊慌失措的唤他，弯下身去，却见他满面煞白，头上，手上，全是汗水，整个人已不醒人事。“来人哪！快来人哪！”方薇撕心裂肺的喊着，喊了几声，自己也晕了过去，头枕在了慕容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