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与七说》沐莘子

2、第二章 七日为一·竹青琉璃璎珞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院子里似被清洗了一番，原是沉寂的西院也蒙上了一层水光，鲜亮的紧。

　　幸得绿篱夜里没睡太沉，便也知道该是起身收拾院里的东西，手脚加快地便往杂间抬出了油布，一边给花花草草盖上，晨间陈姨娘起了时，便看到坛子里的花草上只沾了少许雨珠，盈盈颤动，甚是可爱。

　　“嬷嬷，去把小少爷叫醒了来。”陈姨娘向一边站着的嬷嬷说道。

　　“是。”那嬷嬷应道，随后又说:“可是要把早膳也布上桌，奴婢去厨房拿。”

　　“嗯，去罢。”陈姨娘尾指微翘，捏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吩咐道:“去了厨房便叫厨娘弄一碟甜糕来。”

　　嬷嬷又应下，便走开了去。

　　小石堆积的一侧，一个穿着青色小衣的男童便蹲在面前，似五六岁大的年纪，一只白嫩的小手泡在那潭水边，张张合合，一张稚嫩的小脸专注极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圆鼓鼓的屁股碰到了地上，沾了好一摊湿泥。

　　“鱼……鱼……”那小手拨弄着水，嘴巴张着说着断断续续的话儿，细一看才见着一群小小的蝌蚪从他手上穿过，却不是他口中说的鱼儿。

　　正抓着“小鱼”入了迷，尚不知身后来了人，窸窸窣窣的草声响起，上方一个石头飞过，一瞬间水面上被砸起了一大个水圈，那水泼了男童一身，竟是全湿了。

　　“小结巴，起来，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不知道这是爷的地儿”那始作俑者便是大夫人房里的大少爷沈时齐，平日仗着嫡长子的身份便在沈府横行霸道，其他房里的少爷小姐们不是躲着他的，便是跟在身后讨好着的。

　　“嗤，你看这小结巴是个没胆儿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怎么的，不就泼了点水，至于么。”那穿着浅粉色衣裳的小姑娘说道，这便是沈芮娉，同时大夫人房里的小姐。

　　“果真和你那娘一样，性子懦的很。”沈时齐不屑道，一边说一边走近了被叫做小结巴的男童。

　　恰好这时那嬷嬷急急脚地走了过来，见着自家小少爷，忙过来牵过他的手，这手上一摸，才惊觉这身上竟是全湿了。

　　“见过大少爷，二小姐。”那嬷嬷行了礼，急切地牵着小少爷便要走。

　　“小少爷怎么自个跑了出来也不和奴婢说，害嬷嬷找的着急，快些走，回去把这身湿衣换了去。”

　　只是沈时齐是不想让他走了的，遂大声喝道:“嬷嬷，你一旁去，我和小结巴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这……”

　　“喂，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你是觉着自己身子骨还好，不怕吃杖子”沈时齐勾唇嗤笑，那嬷嬷便只好在一旁站着等，毕竟都是半大的孩童，许是不能闹出什么事的。

　　沈时齐到男童跟前，一把抓住他紧握的手，力气抓的不小，感受到手下的挣扎，他低头看着，却只能看到那小髻子。

　　“沈时……什么来着，什么破名字。”

　　“蕤……蕤……沈时……时”

　　“对，沈时蕤，行了，你这小结巴不用说完了，听着累。”沈时齐嫌弃地说。

　　沈时蕤本是抬起了头说话，见到那自己要称作大哥的蔑视眼神后，便也再次低了头。

　　“你这手上拿着抓着的是什么，抓的可真紧，快打开来不然我跟我娘说你偷了东西。”沈时齐掰开他的手，却不知道这比他年纪小得多的如何这么大力气，怎么也掰不开，他便只能唬他。

　　“鱼……是鱼……”沈时蕤睁着稍显细长的眼睛，若不是脸颊的两团肉可爱的紧，便以为他这是发了怒。

　　他吐出了几个字，却也松了手，一掰就打开了，里面却只是一只小蝌蚪。

　　“怕不是个傻瓜，抓了一条水虫便以为是鱼，还以为什么宝贝。”沈时齐不耐地翻了他的手掌，那蝌蚪掉到了地上，他便踩着靴子跺了上去，瞬间那蝌蚪便成了一摊。

　　在沈时蕤瞪着眼睛红了眼眶的时候，那作乱的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余下嬷嬷过来摸了摸小少爷的身子，发觉是更冷了，便牵着他往西院走。

　　“小祖宗，你可快点跟我回去了，这身湿了这么久，不注意准是要生病了，到时候姨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鱼……死……”跟在身后的小身子一顿一顿地走，嘴上还带着哭腔的喃喃说着。

　　“嗨呀，这不就是个小水虫子，哪是鱼，死了便死了，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嬷嬷说道。

　　说完了也没了声，也不知道身旁的小人在想着什么。

　　那沈时蕤便是六年前沈将军带回来的男婴，因为怕招惹事端，当时便认作了自己的孩子，也取了姓，叫沈时蕤。

　　因着他出生时母亲艰险，便天生带了缺陷，就是说话总结巴，说起来已经是好事了，他三岁只时才说出一个字，陈姨娘差点没吓坏了，以为这以后都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了。

　　“娘……”

　　“上桌吃饭罢，下次不要出门了不与娘说，害娘多担心，时蕤，听清了吗”陈姨娘为他夹着菜，看着皱着一张因为刚洗完身而红扑扑的小脸，怎么也怪罪不下去。

　　早膳后沈时蕤便蹦着腿到院子里面玩去了，只是唱唱望着西院的圆门，探着脑袋望。

　　“小少爷，别看了，来，这是姨娘专门给你要来的甜糕。嬷嬷与你说，下次出去了，便躲着大少爷他们，总是好的。”

　　嬷嬷也并不告诉姨娘方才小少爷受了欺负的事，想来不过是大少爷爱闹，不过是小事，也不愿说了让姨娘担忧。她确是真真知道姨娘是疼爱这个孩子的，她也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处，只她来伺候小少爷之前，便知了这是将军外面的孩子，却不是陈姨娘的，养在陈姨娘这，却又不怎么来看望，倒是奇怪。

　　沈时蕤眼睛亮了一瞬，便张着手把一碟甜糕拿过来，抱到自己怀里，蹭到身前的璎珞圈，发出了些声响，是从未听到过的乐声。

　　“小少爷哟，仔细这璎珞了，别碰坏了，这统共是身上最要紧的东西。”嬷嬷想拍去他身前的碎末，这孩子便一躲，自己拍去了，那嬷嬷只好往屋里去了。

　　沈时蕤便抱着那甜糕，一如往日一样坐在干草上，望着深灰的石墙，静静地坐着发呆。

　　似是一阵风吹过，带着一股清劲，颈上的青色璎珞便化了一缕散向别处。

　　“唔，这甜糕果真好吃，小家伙，你怎么不吃啊。”说时，那草地上便趴着一个二八年华的清冷少女，一身的青衣，眉目渐冷，声音却带着暖意。

　　“你是不喜欢吃罢，那我便不和你客气了，我也是睡的有些久了，现在也该饿了。”

　　“上次见你时才是一个肉团子，现下都这么大了……额”璎珞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毕竟她这一觉睡得有些久了，恨不得把这些年没说的全都说完了，待她想要捏起最后一块甜糕时，那小家伙便一口把那最后一块甜糕吃掉了。

　　“走……走”

　　“走什么，你倒是说完。”璎珞吹了吹手指，拍净了手，晃了晃阳光下晶莹的纤细五指，心情颇好地瞧着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只吐着一个字。

　　“走……”璎珞越看越着急，便催着他说完，谁知沈时蕤更是急红了脸。

　　沈时蕤:“走……开”

　　璎珞:“……”

　　天啊，谁来告诉她，这个讲两个字要讲好几刻钟的小结巴，居然要赶她走。

　　可怜沈时蕤还没有学会可以只说一个字便可以让人走开，那便是:滚。

　　“啧，小结巴。”璎珞支起了身子，偏偏挨在他旁边坐着，手上还不自觉地捏着沈时蕤软乎的脸蛋。

　　“不是!”沈时蕤站起身，远远地离了璎珞，跑去了另一边。

　　“这会怎么不结巴了……”璎珞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低垂了眉目，瞧见原是小结巴坐着的地方落下了一个平安符，她捻起来瞧，上面还绣着字。

　　“沈时蕤……”璎珞念起上面的三个绣字，随后闭上了眼，眨眼间，哪还有那清冷少女的身影。

　　而此时的沈时蕤，抱着那个空碟子，越发觉得委屈，凭什么抢了他的甜糕，还叫他小结巴。

　　“大……大青……虫!”

　　沈时蕤身前的璎珞陡然晃了一下，那璎珞上的琉璃还勾着一道平安符。

　　可不是，方才那穿着一身青且软在草地上的璎珞不就是像极了一条大青虫，只是她觉得她没有大青虫那样圆滚滚的。

　　另一边，在将军府的东院，便是大夫人的院子，是沈氏府邸里面除了将军的楼阁外最大的地儿 。

　　此时的东院楼阁辉煌大气，虽不似皇宫里镶满了金，却也足够富贵，就连那牌匾子，都用的最好的金丝楠木，实为讲究。

　　“娘，今早和大哥在大院子那见到了那小结巴，模样倒是讨人喜欢的，只不过有点傻气。”沈芮娉与大夫人绣着帕子，便说了起来。

　　“什么小结巴”大夫人接着问道。

　　“就是西院那个四姨娘，她不是有个一个儿子，到现在说话还是结巴的呢。”

　　“哪是什么儿子，不过是捡来的便宜儿子，她倒是当作了宝，不过念在她这些年一直安分，那也罢了……”

　　“什么意思”沈时齐正好推门进了屋，正好听到，便问了句。

　　“那孩子是你爹他有一日突然带回来的，来历不明的，你爹也不愿多说……”

　　“原来不仅是小结巴，还是个野种。”沈时齐笑着轻声一说，之后也不再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