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爱愈合》道斐

20、（二十）冷暖

　　上午十点，每天上班的高峰期已经过去，公交站牌等车的人流明显减少。
　　一辆公交车驶过来，把其余的乘客都载走了，站牌下只剩夏远一个人。他抬头看看远处，自己要等的车没有踪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等下去。
　　对这座城市来说，夏远也是孤零零的，除了他妈，他再没有任何亲人。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合适，他这会儿要去求助的就是自己家的亲戚。不过这个亲戚和他家关系不是很近，隔了七八层，远到他压根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还是昨天他妈偶然想起，对他提了一句，他才知道还有一门远亲在这座城里。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那家亲戚的电话和地址。纸条已经发黄了，不是放太久的缘故，而是被他手心的汗水浸泡染黄的，他一直把纸条攥得很紧。
　　裤兜里还剩有几个硬币，他掏了两个出来握在手里，这是待会儿乘车需要用到的零钱。掏硬币时他的手碰到了兜里的皮夹，皮夹已经瘪了很多，里面没有多少钱了，银行卡上的数目也在急剧减少。
　　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的病，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完全没想到自己母亲会得这么重的病。前段时间他妈住院时就花了不少钱，这次检查出来的病更是花钱如流水。加上他现在失业，又没办法把母亲单独扔在医院，自己重新去找一份新工作，只能无奈地坐吃山空。
　　钱再多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就在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听说了这个消息。他当即决定去亲戚那里借钱，哪怕对方借不了多少，也能暂时应急。更多的他只能想其他办法，就算是亲戚，也不可能一直借给他，谁知道这是不是无底洞。
　　‘铛’的一声轻响，夏远出神的时候，手里的硬币不知不觉滑落，掉在了地上。他急忙俯身下去，谁知硬币落在地面还在往前滚动。从站台滚落到街沿下，然后顺势滚进了旁边的下水沟。
　　夏远反应很快，紧赶慢赶，但还是晚了一步。他的手伸出去捞了个空，硬币抢在前面消失在下水沟里。看看左右，站台这会儿还没有人。他不甘心地蹲下，还能看见硬币浮在水面，他想找个办法把硬币捞起来。
　　“叔叔蹲在那里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小女孩的声音。
　　“叔叔可能在找东西。”
　　一对母女出现在站台上，小女孩显然对夏远的举动产生了好奇。
　　“可是那里很脏啊？”
　　小女孩听妈妈说过。
　　“也许叔叔丢的东西很重要。”
　　“来。”
　　“我们去那里。”
　　“不要打扰叔叔。”
　　妈妈把小女孩拉到站台远处，不想让她继续问下去，免得眼前的男青年感到难堪。
　　夏远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这时他等的车也来了，只好放弃了那枚硬币。
　　“好像是这里？”
　　到了亲戚家门口，夏远有点犹豫，他再次拿起纸条核对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他才按响了门铃。
　　不多时，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开了门，站在门口用陌生戒备的眼光望着他。
　　“你好，我是夏远，你是三姨吧？”
　　来之前，叶元凤已经给这个三姨打了电话。
　　“哦，你是小远啊？长这么大，我都不认识了。”听他这样介绍，三姨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别站在这里，快跟我进来。”
　　“这是我妈给你买的礼物。”
　　夏远把一篮水果放到客厅茶几上。
　　“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三姨客气地说道，“你妈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妈。”
　　夏远眼睛一下红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出什么事了，给你三姨说说。”
　　三姨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更客气起来。
　　“我妈得病了，现在医院里。”
　　夏远低下头。
　　“得了什么病？”
　　三姨不动声色地问道。
　　“肺癌。”
　　三姨惊讶地捂嘴叫了一声，这病就相当于宣布了死期。然后她就开始责备夏远，“那你不在医院里照顾你妈，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
　　“我没多少钱了。”
　　夏远感到很羞愧，该他承担责任的时候他却承担不起来。
　　“这样啊？”
　　三姨迟迟地没有开口。
　　“我就是想借一点钱，等过了这段时间就还给你。”
　　夏远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艰难说出自己来意，他还是第一次向别人开这种口。
　　“小远，我不是不借给你，”三姨沉默了一会儿，为难地说道，“你看我家刚刚装修了房子，一时之间拿不出钱来，要不过段时间你再来？”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三姨你了。”
　　夏远站起来告辞，对方这样说，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他过来时并没抱多大期望，现在还是止不住的万分失落。
　　“这篮水果拿给你妈，她需要营养，我抽空过去看看她。”
　　三姨把水果退给了夏远，他也没说什么，默默提着竹篮出了门。
　　临到门口，一个二十来岁小青年和夏远错身而过。看了他一眼，冷漠地没有打招呼，走进了房间。然后里面就传出了三姨和那个小青年的对话声。
　　“妈？”
　　“什么人？”
　　“一个穷亲戚。”
　　“给钱，我要买双皮鞋。”
　　“你不是才买了吗？”
　　“那双皮鞋过时了。”
　　“你这个败家仔，钱再多也经不住你花。”
　　“拿去。”
　　“我再给你一千，再多没有了。”
　　“你有的，昨天我看你皮包还有五千多。”
　　“你这个兔崽子，敢翻我的钱包。”
　　“别打。”
　　“门还没关。”
　　“嘘！”
　　“快去关上。”
　　“别让人听见了。”
　　在母子俩的小声谈话中，夏远走下了楼梯。抬头望望外面天空，他想自己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
　　回到医院已经快要中午，夏远在住院部楼下踌躇着，想着该怎么对他妈说。临了他还是决定隐瞒这件事，他不想母亲再为钱的事情担忧。本来她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怕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他走进病房，却没看到他妈，病床上没人。问过旁边病床上的人，才知道他妈去医生办公室了。
　　“她去那里干什么？”
　　夏远有点疑惑，他立即赶了过去。
　　走廊上比较安静，他在外面就能听见办公室里的声音，他妈正在和主治医生说话。
　　“医生，让我出院吧？”
　　“你的病还没治好，现在不能出院。”
　　“你别骗我，我这病治不好了。”
　　“谁告诉你病治不好？”
　　“你儿子说的？”
　　“他倒是没说，但我能感觉出来，我这病没有什么希望。”
　　“你看看，还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
　　“放心，你的病没多大问题。”
　　“再经过几个疗程，就能好转起来。”
　　“医生，我实话说了吧！”
　　“我儿子没工作了，要不我也不会到你这里来要求出院。”
　　“怎么回事？”
　　“我记得你儿子在上班啊？“
　　“那是上个月，现在他肯定丢了工作，只不过一直瞒着我，以为我看不出来。”
　　“没了工作，治病的钱花起来又快，我怕他承受不了。”
　　“你没有亲戚吗？”
　　“有一个，他今天就是去借钱，不过我估计希望不大。”
　　“医生，求求你，让我出院吧！”
　　“我不想儿子为我受苦，我够对不起他了。”
　　听到这里，夏远心疼地哽咽一声。他的母亲在这时候，还是在为他考虑，而不是为自己。而他却像傻瓜一样，以为什么事情都能瞒住母亲。大概天下所有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女都会这样无私。
　　“咄咄咄，“他敲响了门，脑袋探进去，假装没听到里面的话，“妈，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医生聊聊我的病情。”
　　叶元凤趁儿子没注意，悄悄抹去眼角泪水。
　　“回病房吧，” 夏远冲医生点点头，走进来搀着她的胳膊，“医生每天有很多事的，我们不要影响医生了。”
　　“饿没有？”
　　“我去给你打饭。”
　　夏远把他妈重新安顿回病房，然后拿着饭盒去医院食堂。他没提自己没有借到钱的事，他妈也没多问。
　　楼下两人在小声说话。
　　“听说了吗？”
　　“五楼病房的那个男人跳了河。”
　　“人怎么样？”
　　“救起来时已经没了呼吸。”
　　“那个人年纪不大，怎么会跳河呢？”
　　“还不是家里缺钱。”
　　“他那个病治不起。”
　　“他不想拖累自己家人，只能选择这条路。”
　　夏远的脚步慢了下来，听到这里，他的心被刺痛了。恍惚中他看见自己母亲走向那条不归河，为了自己，她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钱的事必须解决，夏远再一次掏出手机。
　　“祥哥。”
　　“是我。”
　　“夏远。”
　　“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傍晚，阿祥赶到医院，夏远苍白着脸，在门口等他。
　　“你妈现在怎么样？”
　　“痛得厉害。”
　　“医生给了她止疼片。”
　　“暂时睡着了。”
　　“这事你怎么不早对我说？”
　　阿祥责备他。
　　“我。”
　　夏远不说话了。
　　“算了。”
　　“我不问了。”
　　阿祥叹了一口气，把厚厚一叠钱塞到夏远手里。
　　“也怪我没来医院看看，钱的事你不要着急，好好照顾你妈。”
　　“祥哥。”
　　夏远眼红了。
　　“走吧，我去看看老人家。”
　　夏远和阿祥走向住院部，他的心在此时，再一次拥有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