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8 ...
-
不值一提的，江川自小便公认的有表演才能。
时之政府改革后，除了要分出一队付丧神前往古代日本开辟战场，还增添了驻守曾经守护过、又未与广大的时空流划分开而随时有可能再次被改变的时空的部队，亦有像江川这般，在世界与世界间游走，不被时间拘束之人。
因此只有腊月，付丧神们才能得闲齐聚一堂。
江川小时候属于前往古日本开辟战场的一队，——这方战场建设早已成熟、安全度也高，年幼的审神者便一身童子水干服、手持蝙蝠扇，被打扮成标准的牛若丸形象，与近侍共乘一骑，早晨出门、傍晚回来。每天有大量时间在马背上走马观花，听近侍讲课，也可以在背完东西后绕路到街上、卖各个时代的点心解馋。
每天醉醺醺的一些付丧神收了刀，边骑马边唱难波曲或旋头歌；
音调起承转折，像富有地方特色的小调一样好听极了。
而其他人要么笑呵呵地跟着唱，要么不说话，还有些人则将‘小牛若丸’从酒鬼的马上抱到自己身前。犹如说着‘以后要是喝酒成他们那样可就完蛋了’般，要么在江川耳边儿说起家常话，要么颂起更为风雅的长歌。
江川常常两边儿都想听，最后弄得两边都听得不明不白；
而每年腊月，由审神者带来的余兴表演便是在这种环境下慢慢琢磨出来的。——说来也是惭愧，分明身边不乏有风雅之人，最后学来学去，审神者还是被带上了旋头歌那一拨，常常在酒鬼们聚会时撑着脸听歌、亦或击鼓助兴的样子让不少付丧神愁白了头。
此时，东京盛夏，惊鹿发出脆响的一方庭院。
轰冬美赤脚走下游廊；
江川无法透过黑雾看清女人的面容。随靠近，异类的恶臭让少年无声地动了下喉结。
轰焦冻诧异后，无声地抿起嘴，一侧比庭院内青松颜色还要浅淡的眼球无声地盯着轰冬美。——这自然不可能是他的长姐。容貌没有变化，女人高高挑起的嘴角却似妩媚似嘲讽，她赤脚走来，复撩开些睡裙，毫不在意地蜷起白皙的小腿在草地席地而坐。
轰焦冻冷声开口，“你把她怎么了。”
“呀，真是叫人害怕的眼神。”
女人叹气。她拿起纸杯，将内里的矿泉水一饮而尽。
“只是暂时借用了她的身体罢。不必这么警惕，非要说，分明我也是受害者。我被恋人下了狠手，辗转反侧了数个人类，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之前那些人呢？”
“谁知道。有死有活吧。”
“这是你的‘个性’？”
“‘个性’。这个说词可就叫人怀念了。”
轰冬美用杯口抵住唇角，笑了下，“对于离世已久的我，又是多么令人难过啊。”
夜宵会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轰焦冻被踩了死线，周身瞬间散发出犹如实质的寒意。
顷刻间，盛夏东京的燥热被驱逐了个干净。江川反应了几秒，匆匆捞起地上的饭团和塑料瓶，翻身而起时，薄薄的冰层已伴随清晰的脆响蔓延至脚边儿。——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轰焦冻的个性，无暇感慨，抬高声音唤了句，“停下，轰君！”
轰在夜色中近乎冷峻地斜来视线。
江川软下口气，“这是轰桑……冬美桑的身体。这家伙可不会为此买单的。”
“对哦，”女子垂眸回话，“不过借势乘一帆游艇玩乐罢，我可不会掏钱的。”
江川摇头，“这就不合夜宵会的规矩了。”
“夜宵会的规矩为何？”
“或讲奇闻异事，或带来美味的食物，或唱歌吟诗助兴。”
“我只听到了这位小哥的故事。”
“我的故事讲完了。”
“我没有听到。”
“一定要听才是？”
“我喜欢聚会，也愿意遵从你们的规矩。”
女人轻笑，“如果不，不就是单纯的欺负新人了吗？”
两个饭团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糖组成的夜宵会，本来只以为只用一个人渡过，承蒙轰君的好意而变成了二人宴会。此刻等来客人，本该被当做猎物抹杀的鬼怪却谈吐自如，顶着让江川和轰焦冻都无法下手的面容加入席间，再次扩充夜宵会的与会者。
七块儿石头下压着七片树叶，放置于七个地点的布阵怕今晚是用不到了。
江川稍作思考，用2升的矿泉水再次倒满三个人的杯子。无论如何，他不能用武力来对付‘轰冬美’，而对方主动加入他们想必亦有考量，——事到如今只能这么想了，拧紧瓶盖后，江川撑着地面再次改为恭敬的正坐。
“重复的故事不好再讲。在此，献丑弹奏助兴。”
七片树叶之一从石头下蹦出，飞入江川手中扭曲着变成一把三味线。
第二块树叶紧跟着飞起，变成银杏叶状的拨子。第三片变成香炉，第四片变成焚香，第五片变成火柴盒，与第六片树叶变做的火柴擦出火星，江川接住火柴，点起香。
女人惊讶少许，旋即浅笑着鼓起掌来；
要说江川的三味线水平，大概远没有这几手小把戏来的好看。橙发少年不好意思地弯了下脖颈，好在这里是百无禁忌、仅有三人的夜宵会，如果放在人来人往的大桥，他拨动琴弦时的第一个想法绝对是把小狐丸他们的脸丢到了异世界。
右指用拨子拨出第一个音。
水滴入泉，悠悠然的音符接连声声入水。
自从能够来到各个世界，江川看了不下百场有三味线的演出。
本丸内有刀剑染上了名为宝冢歌舞剧的顽疾，即使审神者的眼睛全然黏在路边儿的游戏机，也会被刀剑们以人类需要吸收高雅艺术为由拖进剧场。说来也是奇怪，分明与钢琴、小提琴之类合奏的三味线好听的不可思议，但没有人兴起学小提琴的想法，每当本丸里有人奏起三味线，得闲的人便会坐到旁边默默的听那有些寂寞的独奏。
或许这也是在没有四季流转之地、保持不变之心的诀窍之一吧。
奏到第二段时，轰冬美用鼻腔哼起曲调。
女人压低的鼻音与三味线愈发明快的节奏非常相称。橙发少年眼角低垂，在草坪席地跪坐，用树叶变成的乐器奏曲；而轰冬美随节拍慢慢唱出歌词，不是任何一个市面上的曲子，乍听下每句都是和歌中的名段，有些能合上拍子、有些不能，倒也随音符跳跃出现了种别样的趣味。
远处街道，朱红色的桥上车水马龙，鸣笛似有似无地落入庭院。
一曲罢，江川放下手。乐器和香炉在完成他们的任务后重新变成树叶，但它们已然没有了重新回到石头地下的能力，叶身碎成几段，落在草地和绿油油的草融为一体。
透过泛着仍泛着丝丝凉意的空气，轰冬美微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你。”
“雕虫小技罢，能够助兴在好不过。”
“嗯，多亏了你，兴致起来了。”
“可否讲讲你的故事。”
女人干脆地答应了下来，“那就来讲讲我的故事。”
女人在变成这样四处借宿别人的身体（或者按她的话：借势乘一帆游艇玩乐）前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职场女性，离婚姻还有一步时，发现了丈夫的婚外情。
“我向他的母亲告状，希望她能够劝导儿子至此收心。”
这一举动成了可怕的导火索，“那个人知道后非常生气。原本就是除了温柔外没有其他长处的人，连温柔都剥落后，便只是单纯的恶徒了。——我被捅穿肝脏，扔在浴室，花费很多时间才死掉。”
少年们听着只觉不寒而栗。
江川凝了凝神，“你在死前召唤了那只犬鬼？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别人硬塞来的东西。”
“硬塞来？”
“被杀死的前一周听别人讲了个关于犬鬼的故事，接着就能看到那东西了。”
“啊……这个是转嫁。”
轰焦冻皱眉插话，“类似有录像带的古早电影？”
江川反应了会儿有录像带的古早电影是什么。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都是古早，更不要说开电影会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儿，被轰冬美提醒到，少年才反应过来是在说世纪初那部有名的恐怖片。
“对，就像那盘录像带。对你讲故事的人八成也糟了转嫁，但是啊……”
江川抿了下嘴角，“虽然都是召唤而来，但犬鬼和犬神不同，犬神守护主人，而犬鬼通常才是主仆关系的主导一方。就是说，不是那个讲故事的人选择了你，选择你的是犬鬼，怕是在那个时候，你的身上就已经有‘死气’了。”
轰冬美神情凝住。她本就眼神僵硬，此刻也让人看不出是发呆还是思考。
“这样啊……”
许久她才开口。美丽的侧颜转向一边儿，“早在我向你母亲告状前，你就想杀死我了啊。”
不知何时出现，黑色狼狗样的巨犬出现在了围墙下。
女人用透着一分怀念的冰冷眼神看它。
对少年们说：“这是我的未婚夫。”
或许是死的时候太过痛苦，或许是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华、无论如何心有不甘。
女人没有被犬鬼当做充电宝用，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穿白衬衫与黑色裙子的女人用尽全身力气爬出浴缸。她打开门，摔倒在地，像爬行的蛇类一样在身后留下鲜红的润湿痕迹，接着倚在角柜上，看那始终在阴暗角落盯着自己的恶犬冲她吐出舌头，又低下头，一口口将未婚夫的身体撕扯的七零八落。
吃下那些残肢，犬鬼的身体里便有了未婚夫的存在；
由此，称它为自己的未婚夫似乎并无不可。
毕竟无论是叫人发冷的眼神，还是令人不快的皮毛颜色皆给女人带来了那个男人生前的既视感。也是因为这种扭曲的契约关系，她死后哪里都没能去成。
“我的身体早就腐烂了。但我分明还活着，总不能让我总睡在桥底下吧。”
女人简单地对四处借宿身体做出解释。“新桥从北侧的银行大路向上，快要到河岸的疗养院非常安静，我很喜欢那里。可惜上一具身体已经不行了，碰巧这个女孩过来，便……嗯……你的说法，转嫁是吧？转嫁给了她。”
那正是轰家母亲居住的疗养院；
轰冬美看望母亲结束后也作些义工，从一位笑盈盈的夫人口中听到了犬鬼的故事。
说简单也简单，这便是前因后果了。
轰冬美眼睫颤了颤，用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口吻询问：“你们要怎么办，杀死我？”
“别开玩笑了。只有活人才会死去。”
“嗯，可惜不总是有人懂这些。”
“请把冬美桑的身体还回来。”
“啊啦，刚刚说完的话，现在又不懂规矩了？”
【或讲奇闻异事，或带来美味的食物，或唱歌吟诗助兴】
女人打开饭团的包装，只用三口就将饭团吃了个干净。她细致地看自己在月光下的手指，指尖变得有些黏腻，又像从手指的纹路上得到了某种启示般，她说：“我厌倦他了。只要不离开这个世界就算活着，然而总要提醒我自己是如何丑陋的被杀死的，实在是不干不净，我觉得厌烦。”
得到本人的同意，便简单明了的指出了‘杀死’以外的路；
同样又因为女人与犬鬼关系怪异，严格来说，此时就算抢了和尚或巫女的工作也不会再被抱怨什么了吧？情况紧急，事后就说没有上香的时间便是。
江川航太重重地松了口气。
“我们让犬鬼彻底离开你，你离开冬美桑。”
白发女子吹了下指尖，“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