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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负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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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周兴平没怎么到外头,只守着家里老老小小,当着外人时满脸愁云,其实背地里过得还挺自在。
秦晋到的时候,他正守着周衍斗两只布老虎,在一旁看得兴味盎然。
他道,“这两天我松了口,叫他们去理一下,现在到底有多少产业,哪些铺子有什么盈亏,打发到外头去了。”
“周兴良人手不少,”秦晋随口问道:“你有多少铺子让他们去看?”
“远远近近,一百六十余家吧。”周兴平轻轻一笑,“算账都够他们算一阵儿。但你那里账册我没给,等他们算完其他再说。”
一百六十余家,还真是算不过来。秦晋想起自己名下铺子最多的时候,也就十来家罢了。
他知道这是周兴平缓兵之计,如今周兴平母亲重病,不能受刺激,悦容也还有两三月临盆,都是要紧的关口。
“不过,”周兴平忽然转了话风,“人都走了,我岂能不做点什么?”
秦晋微感诧异,“你是说?”
周兴平原意要他母亲休养,在最后的日子里得些平静,悦容又要好好养胎,便想把分家的事情往后拖。周兴良那里也不想在老太太病中闹事,怕传出去不好听,坏自己名声,所以也愿意等老太太过去。可秦晋今日听周兴平这意思,是要提前动手。
周兴平让人将衍儿带出去,方道:“昨日母亲问我,如今她把着库房钥匙,一旦等她去了,我把钥匙给谁?”
“你说,我能给谁呢?”
彼时白事必要大办,库房进进出出,得有人清点,有人过目。但悦容或在孕中,或是月子中,管不了事情,那周兴良的母亲势必要抢,周兴平当然也不愿意给。
那时候闹起来,不只给人笑话,老太太停灵堂上,怕也是久久不能入土。
“母亲说不如提前着手,让她也了却心愿,真正得个安宁。”周兴平叹了口气,“她说得对,妇人生产最险,我不能放任悦容身边还有隐患。此事既然能解决,便须早作打算。”
秦晋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便道,“我今晚去见黎七,先让他应一笔单子,他现在等着看你笑话,倒好应承,不然等到事成,瞧着自己没指望了,又要为难。”
一说起黎七,周兴平也是头疼,“先让他得意几天。”
又嘱了秦晋小心行事的话,便让他去了。
前些日子因摇情一度处于半歇业的状态,封止端还幸灾乐祸,不想秦晋刚一回来,摇情商铺中摆上货,客人便疯一般涌去,甚至在外头长长排队,生怕买不着。
那些代售的商铺也是积了厚厚的订单送来,就算原料全部用尽,也还不够补货。秦晋只好又找黎七,但黎七不在玉城,他底下管事的人不肯接单,只说忙不过来。
有黎七压着,玉城中其他镖局不好接他的单,秦晋只能等着。
但黎七一来要问观音山的事情,二来现成的生意不能不接,再者还要同秦晋论交情,所以也只打算吊着秦晋几天,觉着时机成熟了,还是约秦晋絮话,就约在他城外别院中。
这晚秦晋赴约,才一进屋,便见黎泉赤着上身,背负一捆荆条,跪在席前。
那日离开秦家,黎泉解释他被燕徊赶出来的缘由:是在街头惹哭了小小姐,还让人受了惊吓。黎七虽觉着燕徊小题大做,但以秦晋宠弟弟那德性,以及最初要黎泉去他家里,为的就是王子然受了惊吓的缘故,后来燕徊若因为小孩子些许小毛病赶人,似乎也说得过去。再者,刘大夫也确实去给王子然看过诊,由不得黎七不信。
黎泉报说在秦晋家里并无方子,各处都寻过了,实在找不着。黎七便开始从工房那里下手。
那些工人受雇时都有写契子,按了手印,不许传扬工房的事情,搞得怪是神神秘秘。黎七费了一点手段,撬开两个人的嘴,满以为多少有些收获,可那两个人什么都说不清楚,日常在工房中,一个负责切一种长条的紫褐色的树皮,一个负责把他切好的树皮烘干。
黎七不死心,又找了两个,还是一无所获。
估计再找下去也没用,若直接找到秦晋或燕徊去问,那观音山的事情还没结,周兴平又很碍事。黎七只得先行忍着,惟时不时地,给秦晋一点不痛快。
现在周兴平自顾不暇,秦晋又盼着镖局接单,黎七觉着是到了施以援手的时候,便请了秦晋过来,先让黎泉赔个不是。
赤着上身的黎泉身子精壮而肌理分明,是那种看起来很让人赏心悦目的形态。秦晋自认为把袖子断得很有原则,除了燕徊,谁在他眼前脱光衣裳,他都自发地顺着人线条贴上白骨架子,画面惊悚,却是行走青楼戏园子而让人格外清醒的妙计。
黎七细细观察一回,也没见他有何异色。
“这却使不得,”秦晋扶起黎泉,亲手解去荆条,“是家弟任性,教我宠坏了,乱发脾气。”
“无论如何,擅离职守就是不对,”黎七道,“阿泉,你辜负了彦新信任,不只是你,让我、让镖局也失信于彦新,你可知错?”
黎泉还是低着头,却拾起荆条,猛地抽在身上,一道长长的血痕便印在他胸前一口大疤上。
秦晋骇了一跳,直觉他下手太狠。再是第二下抽在黎泉身上,秦晋又给惊到,因为那荆条断了。
黎泉取出第二段,要抽第三下时,秦晋要抢过荆条,被黎泉的力道惯得虎口出血,好在也是抢过来了。
“七哥,人是我请过去的,跟家里处不好,闹了矛盾,要说错也是我的错,是我安排不妥当,并不怪他。”秦晋拿手帕包住虎口,按压着止血,“若是七哥想教训底下人,大可换一个地方,小弟不敢有二话。但小弟没有荆条佐酒的癖好,他在跟前杵着,未免扫兴。”
“彦新的意思,是怪我行事不周?”
“七哥言重了,实是弟弟任性,与泉兄弟无干。再者,七哥这样一说,太与小弟生分。”
黎七便让黎泉出去,等秦晋坐下了,方道,“前些日子太忙,听说你去找我,但我不在玉城,怠慢了。”
“小弟知道七哥日理万机,这一回要货,我本还想着让江淮的铺子自己送过来,不必劳七哥费心。但现下七哥回来,这……”
“呵呵……呵……”黎七没想到还能这样,俗话说山不转水转,到秦晋这里,什么都在转。“你是知道的,安远有自己的名声和招牌,起初你要的货不多,我正好要往江南,就顺便带回来。但你一次一次地要,单子也大了,临时安排人手,镖银……底下兄弟们还是有些为难。”
黎七微微一顿,又转口。“但无论如何,你要的货,我怎么可能不送?自家兄弟,不计较这些。”
又道,“你每年要多少,本可以先给个定数,底下人排了日子,也没这些临时安排不及的麻烦,是也不是?”
“要的多少,着实难定,但七哥说的在理,我回去找周兄商量商量,只因凡大笔的采购银子,总还是要他过目的。”
“……也行,你看着办,反正我是个押镖的,全看主顾的意思。”
“七哥说笑。”
“哪是同你说笑?你的事情我从来放在心上,等观音山也接过来,你才知道有我这个哥哥的好处。对了,此去观音山,他们……”
秦晋赶紧接话,“草莽匹夫,不足为惧。”
“哦?”
“那起子蠢货,爱慕繁华又自以为是,很是轻敌。”秦晋应道,“不过小弟还要多些日子,到底那些个匪人中还是有戒备的。因铺子里事情忙些,我这里一时无暇抽身,这才……”
“货源的事情,有我在,你不必担心;至于铺子经营……哎,我早说了周兴平不妥,而今他家里正乱着,投你的银子,保不保得住还不知道呢。”
秦晋为二人斟上酒,敬了一杯,略过周兴平家里的事情。黎七也只是点到即止,余下来的时候,还是说观音山,说些高兴的事情。
他现在等着看好戏,等秦晋一筹莫展之际,不得不求人,所以真是没有为难。
秦晋也是早有打算的,采货的事情不可能总让黎七把着命门,时不时给他拖一阵,烦!
两人各怀心思,彼此也知道对方是各怀心思,惟是秦晋知道多一些,黎七知道少一些。一场酒宴下来,真是又有趣又劳累。
晚宴结束,秦晋要赶在城门放下前回去,黎七也没有多留。
他走出房门,见黎泉在回廊下挺直站着,衣衫已经裹好,却不知可曾处理了伤处。秦晋经过他身边时未作停留,只是轻轻道了声“多谢”。
黎泉微微一震,没有答话。
故意破坏书房,是提醒燕徊,黎七想要找东西。不辞而别又说是燕徊赶走他,也是不愿意再帮黎七找东西。至于黎七想找的是什么,从工房里几个工人的异样,秦晋也可以推知大概,无非就是方子。
但他对黎泉实在没有给过什么,无非只让黎泉在家里过了几天自在日子,让他被王子然叫了几天哥哥。
世人大多贪婪,但有些人想要的东西,又实在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