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桃枝竹

19、相依为命

　　来山里之前虽料想过意外，但秦晋自觉处理缜密，人祸能够避开。只可惜，人祸没了，还有山雨。

　　他又湿又冷，从怀里掏出干粮，已经软烂成泥，可这东西他不敢丢，搁在一处背雨的石头底下，另外又拈了一块黑糖。

　　求生的本能让他保持清醒，他唯一的活路，是等雨停了，被山里人发现。可是他不能意识不清，不能给人家发现他身上有这许多翡石。

　　不过，这山沟里看起来很荒僻，也不像是有人烟的地界。

　　正胡乱想着，秦晋忽然听见几声动静，仔细听了一回，是非常细弱的，好像野兽幼仔轻鸣。

　　秦晋不敢大意，有幼仔也就意味着有成年的野兽，可他断了腿，这种时候，不管是犲狼还是虎豹，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过了一会儿，在雨水倒灌的洞口，爬出来一团灰扑扑的影子，呜呜地叫着。

　　秦晋静静地看它，直到天色黑透了，那灰影还趴在洞口，还在叫着，怪凄厉的。

　　虽说凄厉了些，可这里还能有一点除了下雨、除了山洪之外的其他声音，秦晋也觉着是个安慰，便给那团灰影扔了块儿黏糊的黑糖。

　　没过多久，秦晋觉出那灰影有靠近他的动静，虽然想要挪远一点，可是断了的腿疼得厉害，他不方便动，只好任由那小兽爬过他的腿，缩到他怀里。

　　小东西倒是暖乎乎的。

　　秦晋一整夜不能松懈，也一整夜没有等到那小兽的双亲，第二天一早，大雨没有停，怀里那不停发抖的小兽他也看清楚了，是只狼崽。

　　因为狼崽的父母一整夜都没有来寻它，有可能是被这里山洪冲走了，秦晋就当这小狼与他同命相怜，早间又给它喂一块糖。

　　后来雨势小了，秦晋大声呼喊了几遭，除了山洪，没听到回应。

　　再后来雨就停了，太阳出来露脸，秦晋把翡石都晾出来，火石也晾出来，想一想，把小狼仔也晾出来。

　　那小狼离了他不依，一个劲儿地蹬腿哀鸣，秦晋只好又抱住它。“你是想跟我相依为命呢？还是想等我死了，吃我的肉？”

　　他掰开小狼的嘴，看它的牙，“你这牙口不好，吃不得肉，还是跟我相依为命吧。”

　　秦晋吃了几口湿软的干粮，想找水，才发现随身的水囊没在，怕是没跟他一起滚下来，便没有水喝。

　　地上有积雨，秦晋在身边刨个小坑，把雨水导进去。如此，好赖可以残喘几天。

　　他也许会死在这里，百无聊赖中回顾了自己的一生，人为财死，不冤。

　　只是不知道燕徊会怎么想，秦晋试着推演一番燕徊的心路历程。燕徊那里有大部分的银两，他应该明白，秦晋绝无可能出于自愿离开。而山路又险，山匪又凶残，山民民风彪悍，很容易出点什么意外。那么，燕徊或许会想：活该，谁叫你非要上山。

　　秦晋越想越凄凉……

　　他在山沟里呆了整整三天，那装了水的土坑只剩下泥浆子。

　　这期间，他有时候捱着腿疼，换个姿势，有时候高声喊两声。火石干了之后，他也生了火燻出浓烟，可是腿脚不方便，就地取材，能用的不多，再者也怕自己给烧着了，不敢生了大火。

　　第四天的上午，人已经昏沉得厉害，高烧不断，可他不知怎么的，好像隐隐约约听见自家驴子叫唤，“啊呃—啊啊啊呃—啊呃—”

　　秦晋觉得自己大概疯了，天下的驴叫应该都是一样的，他又没有听过别的驴子的声音，哪里能辨出是不是他家。

　　但有驴子经过，也说明是有人在的，他便高声呼喊起来。虽然一直没有听见人声，可是驴子的叫唤是往这边靠近，秦晋高兴，又莫名地紧张，再喊了几声，回应他的，是更靠近的驴叫声。

　　“燕徊！”

　　脱口而出的名字，让秦晋自己都诧异了一回，但这种猜想是如此的热切，如果不验证一下，让他很煎熬。他想，如果不是燕徊，为什么越来越近的人没有出声？

　　“燕徊！”秦晋又喊了两声，就连怀里的狼崽都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开始“嗷嗷”地叫。

　　“别吵，”秦晋在狼崽背上拍了一把，“把你小叔吓到了。”

　　山里树林茂密，又多杂草，人的脚步声非常清晰，秦晋抬眼去看，没过多久，一身泥泞的燕徊当真出现在他眼前。

　　秦晋眨了眨眼，感到这画面不可思议，再次眨眼，眼前还是那个人。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是他见到燕徊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一天里最后一句。

　　他体力不济，再加上受寒发了高烧，这会儿知道是要得救了，精神上松懈下来，人就开始往泥地上倒。

　　再醒来时，颇有种不知何年何月的荒诞感，人还是昏沉，只能看清眼前有一个燕徊。秦晋喝了药，迷迷怔怔，可头一次觉着，生病也许是一件好事。

　　他看到了不一样的燕徊。

　　燕徊紧紧蹙着眉，看起来特别担心他，往常那一幅淡淡的神色都消失不见了。

　　看到这样的燕徊，秦晋便觉着满足，心里的破洞里好像填满了快乐的情绪。

　　燕徊在床头守着他，秦晋阖上眼睛，觉得不舒服，但又不是因为高烧或是刚刚接上的断腿。他睁开眼看看燕徊，心里踏实些。再阖上眼，又开始难受。

　　于是秦晋伸手，一把握住了燕徊瘦削而发凉的手掌。而后，他满意地阖眼，终于踏实了。

　　燕徊任由他抓着自己，又伸出另一只手，扣在秦晋手背上。

　　天下之大，天下人之多，能牵绊他们的，却只剩下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