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桃枝竹

18、翡蛇

　　第二日并没带什么行李，秦晋独自一人，经过了邾山镇，然后就循着险峻山道往大山深处去。

　　可他实在有些高估自己脚程，平地上走了一两个月一双腿，上了山路，越往上陡峭处，那膝盖越有些发颤，好像是要折了。他打听的消息，是山里人两天能去镇上走个来回，可秦晋离开邾山镇已经两天，迷了几次路，还在山道上打转。

　　他也不是没见着人家，夜宿便是宿在山民家里。但他在镇里便打听过，挖蛇胆的只有山更深处那些村民，人家世代相传的手艺。

　　秦晋说要去村里访亲，打探着继续走着，到他进山里第四天，离开燕徊的第五天，这才找好一处人家。

　　已经过了午饭时辰，秦晋虽咽过几口干粮，可闻到院子里逸散出来的饭菜香，还是觉得饿了。

　　敲门，等待。开门的是个小男孩，七八岁模样。

　　屋里有人在喊：“谁呀？”

　　“过路的，”秦晋给小孩递上一块黑糖，小声问他，“能不能讨口水喝？”

　　黑糖是邾山镇买来，本来也就是打算的，若碰上小孩子，可以散给他们。

　　那小孩儿欢喜地接了，恰好屋里主人出来，迎了他进去。

　　“老伯，”秦晋饮了几口水，婉拒了人家邀他吃饭的事情，直接说了来意，“您家里有翡石吗？”

　　往年商贩都是初冬过来，那时翡蛇冬眠，一年中能取的也就取了，不必多跑一趟，多给山匪备礼。因此听他这话，主人家有些诧异，虽说秦晋衣着破烂，可往年的客商也有如此扮相的，便当他是客商。

　　眼看着这家里小孩儿说是找他伙伴，要出门去，秦晋赶紧道：“我想买几颗，母亲病了，等着这药救命。大夫那里，这味药材太贵，我便想，到这山里……”

　　他有些局促地苦笑，那家人便问：“是要几颗？”

　　“就几颗，多了我也买不起。”秦晋继续苦笑，“大夫给我娘一个月的药，要是大颗的，一天里分一点入药。”

　　本要去外面的小孩儿折回院里，这家里主事的老人家方道：“我们这里，是不向外人出售的，人家都定好了。”

　　“我……我……那我再问问别家，或有多的，匀我一些。”秦晋面露失望，叹了一声，便要离开。

　　“等等，”那家里儿子出声拦他，“你怎么出价？”

　　年长的夫妇两个似要阻拦，但儿子话已出口，他们便也等着秦晋回话。

　　秦晋先前便有耳闻，这里山民同山匪是一起的，过来收购的客商，回回都被劫，并非因为他们固定了时节过来，教人守株待兔，而是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山民都给匪人报信。山匪的劫掠并不过火，也是等客商再有来年，取之不尽的意思。久而久之，固定的几个客商、山民、山匪，成了联结翡石这桩生意的密不可分的几个节点。若有旁的客商来，都要被山匪洗劫一空。

　　秦晋不做翡石生意，也不想沾这门生意，更没有往来客商那样大的手笔，他只想赚点路资。

　　这家人听了他报价，商量了一下，再让他抬高一些，倒是取了十颗翡石给他，拿个油纸包裹着。

　　秦晋看了一回，成色不全是好的，可是这东西外界稀罕，十颗，已经不少了。

　　这便收了东西，一迭声地道了谢，往村外赶。

　　山里的人家相距远，村落并不集中，秦晋走过山道拐角，离先前那人家挺远的，便敲响了另一户人家的房门。

　　这里的翡石不对外零散出售，山民偶有出售的，也背着其他人，怕山匪听说了过来找麻烦。

　　秦晋盘算的，便是从村里到村外，这一路上他能收着不少。

　　当夜歇在村口一户人家，第二日起来，就赶紧往山下走。

　　可山里的路是不太好走的，时近中秋，八月还是这里雨季，秦晋进山这几天没碰见下雨，算是运气很好。但是他总觉得自己这几年不是个好运气的人，结果到第二天上午，走到半山道上，还真就下起雨来。

　　雨是大雨，秦晋躲在一处山岩下，祈盼着这大雨去得快一点，但快到傍晚了，大雨竟还没停。

　　远远近近各处水声，是山洪冲在河道里。这种大雨天气，山路是一步也行不得。更有山洪、滑坡、泥石流种种，秦晋捏了一把怀里一百二十余颗翡石，觉得自己贸然上山，太过轻率了。

　　正犯愁呢，脚面上有什么东西滑动，秦晋一颗心提起来，不敢低眼去看。

　　他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蛇。小时候在郊外放风筝，踩中了一条，把那蛇给惹急了，回转身咬他，中了毒。后来他意识不清、呼吸都快断了，好像看到了鬼门关。

　　来山里这一遭，他心里不安，也还去邾山镇买过解药，就怕给蛇咬了。可再不安，再是不喜欢蛇类冰冷黏滑的体态，也还是往山里来。

　　那些什么交情啊感情啊都是虚的，只有银子实在，有一个赚银子的机会，他不想放弃。再者，不是跟燕徊赌气么……

　　此刻，秦晋是有些后悔了。那冰凉细长的东西爬在秦晋鞋面儿上，好像总也爬不过去拟的，格外漫长。秦晋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一脚往前甩出去。他脚前不远是个陡坡，这一脚甩出，脚上的东西自然就滚到坡下。

　　不幸的是，秦晋自己也掉了下去。

　　也不知道应该说自己太幸运，还是不幸：这个坡虽然陡，却也有平缓的地方，没把他摔死；他好像摔断了腿，但那条蛇也死了，就算没有摔死，也被他砸死了。

　　总之，瓢泼大雨中，电闪雷鸣的时候，秦晋坐在山沟沟泥地上，身旁有一条死去的翡蛇，那蛇的血迹给大雨冲走了，显出细长的身子。

　　眼看着天色擦黑，地上积水越来越多，那细长的翡蛇好像也要给冲走，秦晋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将那条蛇拾起来，拿出随身的匕首，剖出蛇胆。

　　雨水势头太猛，秦晋手上没有留下血迹，只有一颗绿莹莹的蛇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