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世音书

15、第15章 有变化

　　夜里。

　　忙碌了一整日，又出了这么多事情，纵使身体已经疲惫极了，精神却亢奋得很，秋菱起身倒了杯水喝，隔壁春红的呼噜声震天响，饮尽一杯水，秋菱立了片刻，轻轻推门出去了。

　　信步在药园里走着，晚风有些凉，但吹得人很舒服。

　　后院的笸箩上还晾着些草药，晚风吹起来，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是药园里常年弥漫的味道，不刺鼻，别有一番韵致。

　　不过，虽在这药香里浸得久了，秋菱最爱的还是茉莉。

　　秋菱的脚步停在江慕城门外，果然从窗外露出些光来，她回来一见公子，便知他晚上睡得并不好，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黛，想来公子都是在小夜睡了之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吧。

　　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之际，门内传来江慕城的声音：“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秋菱莞尔，毕竟是这么多年亦亲亦友的关系，默契十分足，当下也便不再徘徊，推门而入。

　　江慕城披着搭肩，临窗而坐，桌前一盏昏暗的灯，案上铺满了各类的医书，此时听见门开关的时候，转头看向秋菱，浅笑着道：“前不久刚出现在你面前，就知道你晚上可能会来，闻到门外停留一缕清浅的茉莉香，便知道是你。”

　　秋菱却没坐，径直往一侧的架子走去，在漆黑的夜里拎出一把剪刀来，“谁让你不好好遮住眼下的青黛？白天带娃这么累，晚上还要辛苦看医书？”

　　秋菱拿了剪刀，来到桌前，咔嚓一声将灯芯剪短一截，烛光登时亮了许多，“大晚上看书，也不知道将烛火拨亮些，小心伤到眼睛。”

　　“我这副身子，还在意什么眼睛不眼睛的……”江慕城话还未说完，瞥见秋菱的目光，立马住了嘴，笑了两声，转而问：“这么晚来，就是为了让我注意身子？”

　　“单单是这一点，已经需要公子费十二分的心注意了！”秋菱正色道。

　　“我来当然还有更深的担忧……”秋菱压低着声音说，“现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小夜原来就是合欢阁的杀手，继续让她住在药园里，是不是不太妥当？”

　　“可是她现在还是个病人。”江慕城淡淡道。

　　“你我都知道，她是个不普通的病人。”秋菱也淡了语气。

　　“尘夏跟你说了什么？她是调皮了些，有些无常，但目前都没有出什么大问题，我也一直都在看着她，不会让她对药园产生威胁……”

　　“公子！”秋菱略重了些语气，打断了江慕城的话，“如果公子能像您刚刚说的那般有底气，就不会连夜也要寻找治疗她失忆的法子了。”

　　“你我都很清楚，她这个状态，迟早都要出事，而现在虽然她的心智只是一个小孩子，可是她的身手一直都在，如果可以，她能轻而易举血洗整个药园！”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江慕城的脸色在灯光下有些发白，但仍是坚毅着说，“况且，我已经摸到了头绪，想来不出半月，便能配出药方，尝试着为她解除记忆了。”

　　“公子……为何如此执着？既然明了她是合欢阁的人，原原本本送回去合欢阁不是更好？只需去往一个偏僻的地方，将信号弹放出去就可以了……”秋菱实在不明白公子对她的执念。

　　“你不懂，秋菱，她……”江慕城终究还是没能说下去。

　　她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有极大的可能，是娘造成的，他怎么可能再将她送回？

　　江慕城神色晦明，秋菱却暗暗惊了心：公子，你究竟在查什么？究竟在担忧什么？为什么脸上会有如此重的愧疚和不忍？

　　“秋菱，此事不必再说，我自有我的考量，最早半月，最迟一月，我将她的失忆彻底治好，就会放她离开，你放心吧。”江慕城最终还是许下了承诺。

　　“公子早日休息。没什么比您的身子更重要，白日里小夜调皮得紧，还得你看着才行。”秋菱也知道根本劝不过公子决定好的事情，起身要离开时，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无碍！”江慕城语气轻快起来，“我倒不觉得她调皮，只是活泼可爱。”

　　提及小夜时，脸上明显显露出的放松神色，和真正愉悦起来的状态，让秋菱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又释然。

　　也许，把她留下来也不是太糟？

　　秋菱关紧了门，裹紧外衣往自己房里走的时候，不由得想道。

　　然而很快，再过几个时辰，秋菱就知道——她的这个想法，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
　　“师父！呜呜呜，她们欺负我！”

　　“公子……”

　　“你们不许说话，不准叫我师父，师父，手臂痛痛！”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大早，秋菱就被后院的争吵声惊醒，被浮夸的哭声惊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努力睁开眼皮，又昏昏合上，酸涩得很。

　　垂着头，闭上眼睛抵挡着睡意，记忆慢慢回笼，前一晚去公子那里坐了坐，回房本已很晚了，许多事情又杂乱交错在一起，在脑子里面来回翻滚着，很晚才睡着。

　　轻声叹了一口气，秋菱迷蒙着双眼，就着昨夜洗脸的水，拿手帕沾湿了，润了润酸涩的眼睛，精神也清醒些了，换了件衣服，慢悠悠地往后院走。

　　闭着眼睛也知道这哭声是谁的，除了小夜，还能有谁呢？

　　茉莉香淡淡地散开，秋菱开始发觉，昨夜“把她留下来也不是太糟”的想法简直就是大错特错，往后半月到一月，直到小夜离开药园为止，药园怕是都要鸡飞狗跳了。

　　正想着，脚步已经来到的后院，秋菱在摆放笸箩架子旁边停住脚步，轻轻靠在架子上，带着晨起的慵懒，和半分冷冽。

　　视线环顾半周。

　　小夜正缩在公子的怀里，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公子身上披着的大氅，快被她拽掉了，公子的一只手扯住另一边，不让它掉下来，透过大氅的缝隙，能瞧见里头是薄薄的里衣，长发披散着，和身前女人的长发混在一起，分不清楚是谁的。

　　另一边的几个粗使的丫头，低着头蹲在地上捡草药，肩膀却微微颤抖着，似乎也是害怕极了。

　　而两方的中间，正是几个被打翻的笸箩，还未晾干的草药散落一地。

　　此情此景，一目了然，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唉……”秋菱无奈，一大早竟然还要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扰了她的清眠。

　　“公子先带小夜回房去吧，我让她们尽快将草药收拾好。”秋菱朝两方的中间走了几步，想着待两人走后，和丫头们一起整理散落的乱七八糟的草药。

　　这几个丫头都是粗使丫头，平日里只是帮着打扫屋子，搬些重物，秋菱从不让她们插手草药的事，这几筐笸箩里的药材，长得十分相似，不懂草药之人，很容易就会分错，丫头只能帮着捡起来，分草药，还得她自己来。

　　谁曾想到，秋菱不过刚走了两步，看距离，不过距离江慕城缩短一步而已，埋在江慕城怀里的小夜，却猛地抬起头来，厉着神色，喊了一句：“你走开！”

　　秋菱转头看去，心神皆一震。

　　江慕城似乎也被惊吓住，身体顿时僵硬起来，看向怀中的人。

　　似乎是察觉到“师父”的情绪，小夜的眼底渐渐蒙上一层冰霜，往日如花的笑颜早就消失不见，只是冷冷地看着秋菱，周身弥漫开的杀气，让秋菱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咳咳……”江慕城的咳声，打破了僵局，小夜的神色转瞬间发生了变化，手掌轻轻抚着江慕城的胸口，神情是显而易见的焦急：“师父，你怎么了？不要吓小夜！”

　　细看，刚还冷如冰霜的眸子，此刻却蓄满了泪珠，攥着大氅的指尖，也紧张得颤抖起来。

　　“咳咳咳咳……”江慕城抬起手，想说些什么，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本就身体不好，近日操劳过度，一早被小夜的哭声惊醒，来不及换衣服，披着大氅就跑了出来，清早寒气重，本就在忍耐了，又被小夜的杀气刺激到，这才咳起来。

　　秋菱担心公子的情况，又不敢贸然上前，惹来小夜的强烈反抗，只得不住地提醒：“公子，深呼吸！深呼吸！”

　　江慕城抬起的手，因着颤抖的身子，无力地滑落下去，顺手牵住小夜的手掌，微微用了些力气，朝房屋伸了伸。

　　好在小夜虽是几岁小童的心智，却也足够聪明，当下扶着“师父”往屋内走去，咳嗽声逐渐远去，秋菱这才松了一口气。

　　低着头继续捡草药，手伸出去，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颤抖。

　　电光火石之间，秋菱顿住了动作，起身对仍低着头，好似吓坏了的丫头问：“刚才她是不是也露出了那副神情？”

　　“秋，秋姑娘，她实在是太可怕了……”一个小丫头索性坐在了地上。

　　“像是地域的阎罗一样，没有一点热气，冷的让人打颤……”

　　秋菱回想着刚才她的动作，神情，表现，一时之间也有些后怕，她，还是太危险了。

　　“没关系，你们以后记着，不要主动和她说话，看见她，远远地就绕道走，别跟她说话。”秋菱轻言轻语地安慰着几个小丫头，又让她们把草药捡好之后再去叫她，就急匆匆地走了。

　　情况有变，她得把药园里所有丫头小厮叫到一起，吩咐一条新规矩，当然，还是先要和春夏冬商量一下，后续的应对措施。

　　江慕城的房间。

　　江慕城连喝了两杯小夜倒的热茶，好歹算是把咳意压住了，才好好回想刚才那短暂的一幕。

　　“师父，你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冷不丁的，江慕城被这句突然的问话给问住了。

　　抬头一看，刚还在他怀里窝着的小夜，此时站在桌前，皱着眉头，好像陷入什么思索之中。

　　江慕城的心，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