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余生》夭夭349

1、好日光

　　1996年8月6月。

　　顺着丰台乡沿省道走个20多里，就到了温江大坝，大坝沿下流域，就是温江。说是江，因着不是雨季，只比一般河稍宽一些。正午明晃晃的日头，没有一丝丝风，河边上的芦苇还是直挺挺的支棱着，叶边缘被烤的有些枯黄。降水量不足，河床的石头露了出来，石头上附着的淤泥已经晒的硬干，赤脚踩上去，又烫又垫的疼。放眼望去，一片白花花石头晃着眼。

　　丰台乡温江旁边有一村落，林荫村，村里的人都是在建国时候沿着温江落的户，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林荫村是个三面环山，一面绕江的村子，村里就一条泥巴路连接着各户各家，背山靠水的，家家在开垦出来些良田，养点鸡鸭猪什么的，春夏秋季靠江打打鱼，冬天靠山囤柴、囤山菇等，日子倒也算都过的红火。林荫村又是山、又是江的，一到夏天就格外难过，江面蒸腾起来的热汽，背山又散不出去，比其他地方就有些湿热难耐了。

　　到了正午，太阳就越来越炙烤了。8岁的木春却不怕热，他是村里老木家的孙子，父母在城里做生意，他放署假没时间照护他，就把他送到了乡下奶奶家。相比较在城里筒子楼里锁着不能出去玩，木春更愿意呆奶奶家，抽毛丫、抓知了、挖鱼腥草、掐薄荷、逮黄鳝泥鳅、萤火虫、捉蝌蚪青蛙，下河洗澡，捉螃蟹，兜虾，吃桑果，随便摘村里地里的黄瓜、西红柿、烤麦子吃，游戏就更多了，一个村里20多个小孩子，一窝疯十几个纠结在一起，他们带着木春扔沙包，三个字，捉秘藏，比赛下河憋气，跳绳，斗鸡，打弹珠，兵乓球，拍纸片，打牌，女生还有踢毽子，跷跷板，跳皮筋。活动多的木春一个夏天在这呆着都开心，光一个三个字，木春就能和带着他一起玩的小孩子乐此不疲疯一下午。

　　“木春，木春，你吃好没？快点准备走了。”奶奶家隔壁的林东囫囵吞下最后一口饭，手背往嘴上一蹭，就跳着从饭桌上下来，张嘴就扯着嗓子喊木春。

　　村里家家户户住的近，说是隔壁也就是两步路的事，基本上别家院墙说话稍大点声，自家这边就能听个全概。更何况不到十岁还不是变声期的小孩，嗓子尖细。

　　正在吃饭的木春听到林东喊他，也坐不住了，不顾奶奶在旁边忙不迭的劝他，“吃慢点，嚼了在咽，仔细咬到舌头”。

　　木春边嗯嗯嗯胡乱的答应着，边抄了块肉就着碗口最后一口饭拔拉进嘴里。还没咽，就放下碗模糊了句“奶奶我跟林东出去玩啦”就跑下地往门口冲。

　　奶奶跟着追在后面，招着手喊道“不许下河去，玩玩游戏了就回来”。

　　追出门口的奶奶就只看见自家孙子拉着林东的手，两个小家伙欢脱的像出栏的小马驹一溜烟在路拐角跑不见了，隐约还听到林东许诺“木奶奶，不会带春娃子下河的”。

　　木春奶奶叹口气，深觉这小孩子难带，好动不说还调皮，说风就是雨的，拘着他不让他找伴出去玩，也不像话，不拘着他，上次下河比赛憋气，生生快把自己命都吓少了。说他呢，还一脸懵，似懂非懂的，根本不知道下河有多危险。好在，木声媳妇桂美把春娃子教养的还不错，春娃子不是那种犯浑，死倔，张牙舞爪的娃，还算听话省心。家里就这么一棵独苗苗，只能再看紧一点，木春刚来没玩伴，隔壁家林东就一直带着木春跟村里其他孩子混熟了，每天一起玩的不见人影，林东也还算懂事的，比木春大不少，也能看着点他。

　　木春奶奶正准备往回走，就看到林东妈妈刚也追自家娃子叉着腰站在院子口，这会正在自家水池边打水。因绕着温江，林荫村家家都吃上了自来水，水是直接从温江引流过来的，不用像别的乡镇，说不得还得打井才能吃上水。

　　木春奶奶返身从家里拿木春他爸前两天送来的一箱奶，分了半箱装进草篮子往林东家去送。

　　“东娃子妈”。

　　“咦，木奶奶，你咋过来了”？林东妈放下手里的盆子往前走了两步招呼着。

　　“东娃子妈，这是前两天春娃子爹送过来的一箱奶，我给你们家东娃子拿了半箱来，我看他们玩的也好，正好两个人一起喝”。

　　林东妈看木春奶奶说着，就把草篮子往堂屋里放，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推让，“这可搞不成，你看我们家东娃子，他哪喝这个呀，还是留给春娃子吧，么这么客气”。

　　“小娃子哪个不爱喝点东西，春娃子来我这，刚开始喝蜂蜜，蜂蜜没得了，现在天天冲糖水喝。我们家也就春娃子这一个孙子，刚来那会没得人帮着玩。是你们家东娃子天天带着跑，我老了，看不住他，也是你们家东娃子天天帮忙照看的多，这点奶你肯定要收下的”。木春奶奶看林东妈推让，半分不退，扯上两个小娃子的事，越发笑的合不拢嘴。

　　“唉。。我们东娃子调皮着呢，天天跑的跟猴样的，春娃子来了，说是帮着春娃子有伴，实际春娃子来看了他好几回署假作业了，两个人一些写作业，我看东娃子还在问春娃子咋写，他们俩也是互相照应的多”。

　　“既然是互相照应，就不说那些，老婆子我拎的也累，都先给你搁这了。还要回去收拾碗，先回去了”。木春奶奶把草篮子往林东妈妈胳膊上一挎，笑眯眯眯的转身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东妈妈也不好在推辞，想着正好也给自家娃子补补，嘴上忙不迭的说谢谢。把木春奶奶送出院子，转身进了屋。

　　正午的林荫村，除了蝉鸣几乎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了，太阳太大，早就蒸发了人大声讲话的力气。田间地头基本已经没有在干农活的了。除了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家家大人几乎都准备歇午觉了，小孩子一般在中午是没什么午睡的想法的，特别是男孩子，不把浑身的力气用完，就好像停不下来一样。再热，再晒，也挡不住他们想纠结一帮小伙伴出去玩的欲望。大人拘也拘不住，索性只要不下水，由着他们去了。村里就这么大，能出多大点事。

　　木春跟着林东一路跑到村头，那里王家的王齐，李家的李明都已经在村头大樟树下坐着等着了。他们俩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对于林东和木春来说，已经是大孩子了，村里孩子帮们嬉闹、打架、玩游戏、找乐子基本上就是他俩带的头，是孩子王。

　　木春跑近了才发现他们带着竹子编的篓子，篓子呈腰鼓状，木春从来没见过，好奇的喊林东上前去翻看。

　　“林东，这是什么”？木春问。

　　戴着草帽，撒着双拖鞋，咬着狗尾巴草，穿着夏款林荫村小学校服汗衫的李明睇着木春。“没见过吧，这可是好东西，我爸亲手编的”。

　　木春惊呼。“这是手工编的？什么玩意儿啊？能干嘛呀？这么腻害？你会编不”？一连串的问题跟蹦石子一样，木春知道估计是自己从来没见识过的，更想要知道。

　　坐在李明稍前樟树突起的树根上的王齐，回头用胳膊肘搥了搥李明，“行了，别卖关子了。知道你家厉害，快说吧。看把木春急的”。

　　李明吐掉狗尾巴草，将蒌子拿到身前，喊木春过来看。

　　“这个具体叫啥我也不清楚，我们村里人都叫它下篓子，可以用来下黄鳝，泥鳅还有青蛙”。

　　“这个怎么下啊。没看明白”。

　　王齐指着下篓子的底部给木春看，“你看，这里是进口，进口过来稍稍收紧，篓子中间是可以从外面打开的，中间这个地方可以放蚯蚓，或者生碎肉，黄鳝泥鳅还有青蛙闻到肉味就会从底部入口这里钻进来，只要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

　　“为什么出不去啊？”

　　“你看，它从这进来的时候，竹子是平滑没有倒刺的，如果要出去，上面是封死的不可能出去，只能还从进口出，但是进口那里将竹子反扎反而形成了倒刺一样，如果要出去就被扎，是不可能出去了。一晚上能用这个逮好多好东西呢”。李明见木春没见过，不由得解释的更详细一些。

　　木春被李明和王齐一解释，立马就听懂了，越发觉得新奇，林东过来拉他，“搞懂了吧，是不是很厉害，按道理应该今天傍晚了再去下篓子，明天早上直接来收就行了，上次我们答应你要带你见见，所以现在就去，正好泥塘旁边有块荒地，里面长的有鱼腥草还有薄荷，我们去挖几颗，栽到自家院子，我妈说鱼腥草能下火，种一棵下去，不出半年，它能自己映一院子呢。学校顾老师说金钱花好像也不错，我们这里怎么没看见金银花呢”。

　　“青蛙要怎么吃啊”？

　　“李明会做啊。明天篓子里下青蛙了，让李明给你烤一个吃，肉又嫩又香”。

　　“走开，王齐，你倒是会给我派活。要我烤青蛙也行，那可是益虫，青蛙头你砍，皮你扒，我可不杀生”。

　　“呸，你不杀生，你哪次吃的不是比我多，比我欢”。

　　“你少来，你吃的也不比我少。是吧，林东”。

　　“林东弟弟，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喔，哥哥家可是有大彩电哦，下次家里人干农活，喊你来看电视肿么样，倚天屠龙记正在播哦”。

　　“哥哥们莫要争吵，眼瞅要到池塘了，我发现蚯蚓还没挖”。

　　“什么”！！！！

　　“噢。那再转回去吧”

　　“去哪里挖蚯蚓呢？”

　　“当然是粪堆里啊”？

　　“什嘛？那得多臭呀，能不能不去”。

　　“木春，别听他们瞎说，稍微肥点的土就能挖了，村口堆烂菜叶子那的垃圾堆不臭，但是我们发现在那挖蚯蚓比别处多，也快一些”。

　　“哦。林东，你能不能再教教我吹叶哨啊。我怎么吹都吹不好”。

　　“行啊。呆会你吹一次我给你看看什么问题”

　　。。。。。。

　　一行少年4个人，李明、王齐背着两个下篓子，林东和木春从村头唯一一家小卖部买了4包冰袋，4个人顺着田地田垄，咂着冰袋的凉，你一言我一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水塘边走。

　　阳光热辣的空气都肉眼可见的翻滚着浪，蝉鸣最盛的时候，蝉鸣跟热浪一浪高过一浪，一声高过一声。有一瞬间，走在4人中间，不谙世事，欢脱的少年木春，感觉时间被热浪和禅声锁住了。连蓝天白云和风都静止了。

　　那个时候。可真的是好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