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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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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苏超明选择搭乘城际高铁回我老家,作为鬼我们不用买票便能使用交通工具,用他的话来说,没有比这更赞的了。
如果出门,我们会等太阳落山之后——阳光过于强烈可是会让鬼直接“立地成佛”——这并不是“成佛”的捷径,会造成很多隐患,未解的执着会成为怨念,不慎被怨念浸染过度的灵魂,则很容易成为怨灵,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厉鬼。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所谓的厉鬼,于是他们对我而言就像恐怖小说的名字,既无威胁,也不会令我感到害怕。
苏超明和我坐过地铁,公交,座位少的话我们就浮在车顶上,座位多的话,我们可以坐在座位上,不过速度太快的交通工具是不能穿出去的,否则灵体会直接被风吹走。
工作日的末班车,人不太多也不太少,苏超明拉着我的手,我们飘在空中找一节人少一些的车厢。
坐在座位上还是比飘在空中舒服得多。
苏超明听了我小时候的悲惨生活,点点头说了一句话:“这么看来,你家务一定做得很好。”
……好吧,我白了他一眼,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人不会说话了。
H市距离我出生的C市只有两小时车程,我跟苏超明说了一些往事。
虽然父亲对我寄予厚望,但我的成绩一直不好不坏,他管我管的很严,而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沉迷麻将,好在手气还不错,经常能赢点小钱。母亲在赢钱之后往往会给我带一点零嘴,比如一个棒棒糖,一片椒盐小饼干,几块薄荷糖之类,她从小成绩也不好,所以并不会严格要求我。比起总是皱着眉一脸严肃让我学习背书的父亲,我要喜欢母亲的多。
她在麻将桌前的时间越来越长,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她认识了一个愿意为她出手阔绰的暴发户。
母亲越来越在意自己的打扮装束,等到父亲觉察到不对时,她已经和暴发户暗通曲款半年以上了。
然后伴随着我的,就是无休无止的争吵。
离婚时母亲带走了家里一半的银行存款,至于其他统统舍弃,只提着一个皮箱便离开了家。她烫着大波浪,穿着当下时髦的驼色风衣,背挺得笔直,脚踩高跟鞋走得可谓摇曳生姿,像破茧而出迫不及待想要拥抱阳光空气的蝴蝶。
你看,即使现在,我依然能清晰的回忆起那一天的场景。
我叫着妈妈冲上去拉住她的手,虽然他们经常吵架,但我不希望他们离婚。
我不相信她是主动把我留给父亲的,她明明那么爱我。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停顿了片刻,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迟疑,也不过片刻而已,一丝安抚的笑容浮现在她嘴角。
她蹲在我面前,用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指从她手上一根根掰开。
她的手指干燥而冰冷。
我听见她压低声音说:“小让,对不起,你跟爸爸好好过日子啊。”
这发生在我正要升上三年级的那个暑假。
苏超明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大拇指在我手背上摩擦了几下,他一双细长的凤眼闪着光,一副动容的模样。
我本以为他要唏嘘两句。
只见他诚挚地看着我说:“你得感谢你妈妈,你长得很像她,也很漂亮。”
我日他仙人板板!我在这里低落了半天,他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后一半车程我拒绝和他说话。
天已经全黑了,车厢里的灯光明亮而温馨,适宜的温度带来舒适的慵懒感,这些刚下班的人大概都累了,懒洋洋地埋进柔软的座位里,或者听歌,或者玩手游,或者闭目养神,偶尔有一两个人拿着电话大声讨论着工作的事情。
我在玻璃的反光里看着这些人,唯独看不到我和苏超明的影子。
窗外一片冷漠的黑暗,偶尔路过某个村庄或者小镇,能看到一片片刺破了黑暗的,透出家的温暖的灯火。
C市在下雨。
如果我还活着,雨可能会让我觉得孤独,寂寞,让我的旧伤疼痛,让我想起不那么美好的回忆。尤其雨夜这种感觉更甚。无所不在的寒冷湿气乘着风舔舐过肌肤,被无穷无尽黑暗所包裹的恐惧和冷,它们让人心情低落,无所适从,即使将家里所有灯都打开也无济于事——无机质的光明不能代表家,家需要生命带来的温暖。
有了徐一毛之后,这种感觉才慢慢得到缓解。只是缓解,不是消失,我知道它们还在。
猫真是种奇怪的生物,你捧着她,吻着她,企图和她相亲相爱地搂抱,她却一掌袭来,扭腰跳走,蹲在凳子下面或者窗帘后面小心观察你,但是你倘若不理她,她又兀自找来,以头蹭你手脚,偷看你如厕洗澡,或跃入你怀中小憩片刻。我心情低落时,徐一毛便是如此,平时我手上尽是她抓咬的伤口,可到我呆坐于躺椅上什么也不管不顾,她反而会跳到我腿上来舔我的手。猫温暖的舌头沙沙舔过皮肤,肉的倒刺来回撩刮,有点疼,又有些痒,这触觉让我感到,我并不是一个人。
火车站灯火通明,身边还有苏超明。人流聚集的地方往往也少不了魂体,我见他们和我们一样飘在空中,有的飘进车厢,有的来回打量旅客,还有的在角落里蹲着种蘑菇。苏超明并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他们也对我们视若无睹。
“我们先去你妈妈家?”苏超明问我。
我想了想,回答他:“我没有我妈家地址。”
苏超明不死心:“那去你爸爸家?”
我:“我爸早就死了,房子也卖了。”
苏超明一脸懊恼:“怪我没提前问清楚,我以为你都知道。”
我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在C市已经无家可归。
父亲是在我高中毕业那半年发现的癌症晚期,那时候距离高考只有三个月,他想办法隐瞒了我,自己一个人把房子卖了,将所有的钱存在我名下。
遭遇妻子出轨抛弃,父亲并没有如一般故事里俗套地喝酒家暴,反而比过去更温和了。他辛勤地赚钱养活我们爷俩,在发现我并没有学习的才能时,花了很大功夫辅导我的功课,让我不至于在班级吊车尾。他并不太批评我,也鲜少表扬,只喜欢引经据典以理服人。他也从来没为成绩打过我,倒是我初中有一次翘课去网吧玩游戏,被老师抓了之后被他狠狠抽了一顿还跪了一个小时。这是我记事之后唯一挨过的一顿打,所以记忆犹新,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迟到早退过。
和父亲生活的日子,他教我自理,自律,虽然和这样的生活少了许多属于孩童的欢乐,但我必须得说,那时候我真的很幸福也很幸运。
离家这么多年,加上前些年发生了一些天灾又重建,即使是家乡,也早已物似人非。我小时候和父母常去的游乐园拆了,上学的老走的石板路变成了水泥路,放学时爱去的河滩变成了公园,晚自习前爱去的小吃店也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又能跟苏超明说些什么呢?
“不如给我讲讲你上学时候的趣事?”苏超明问:“你们学校还在吗?我们去看看吧。”
我们学校毕竟是正统的公立学校,省重点,自然还在。
雨会令我们魂体沉重感受不佳,所以我和苏超明跟着人流坐上了公交车。
雨打花了车窗,当凝在玻璃上的水珠足够大了,就变成一股小小的水流,遵循着地心引力流淌到窗户下端,隐没不见。
内面的车窗起了一层白色水雾,窗外的灯光和物体都变成了模糊的光和影。
车厢里开着空调,很温暖,车门一关,这便成了个安全安静的小世界。安静和安全的环境容易让人放松思考,我适应自己变成鬼之后的生活花了一些时间,开始的事情的不合理性逐渐明显起来,按苏超明的解释,地缚灵应该是对某个特定场有深厚的感情或者意念才会缚在那处,虽然我是在H市读了大学并经历了“那件事”,但苏超明那一片儿我即不熟悉也没去过,所以我为什么会在李思喆家成为地缚灵?
灵魂并不像人那么工于心计和迂回,我直接就问出了口:“苏超明,我死了之后为什么会出现在你那里?是你捣了什么乱吗?”
苏超明一点吃惊的表情也没有,他笑笑:“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开口问我。”
我瞪着他,不由自主远离了他二十公分。
“严格地说,这得问你自己,让让。你不是出现在我那里,而是出现在李思喆家里。”苏超明看上去并不在意到我态度的变化,“不是我捣了什么乱,而是你跟李思喆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