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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章十五 ...

  •   麦子已然收过了,偌大一片田野上尽是金黄的光秃秃的麦秸,在瓦蓝的苍穹之下莫名显出几分丰饶过后的苍凉。芃野站在这麦田里,一身黑白短打劲装格外格格不入,脸上的表情……
      也傻的够可以。
      “怎么会……怎么会被送回到这个地方……”
      他双眸深灰的颜色因茫然和惊惧而变浅,芃野环顾四周,熟悉的天穹,
      熟悉的田地,熟悉的农舍……熟悉的,人。
      “……芃野?怎么是你这个混账小子?!你居然回来了?!——你还有脸回来?!”
      熟悉的令人憎恶的农舍里钻出一个熟悉的令人憎恶的人,肥厚灰黄的脸一如既往的令人畏惧又恶心。
      ……邬尽哮。
      江家村的庄头,江府养着的,一条尽职尽责狂吠乱叫的狗。
      迷阳镇外,江家村。
      他居然,又回来了。
      “呵,当初不是哭着喊着要跟那帮自称侠岚的江湖混子们一块滚犊子吗?现在怎么又觍着脸回到你邬爷爷脚底下了?麦收已经结束了,我告诉你,现在要再想留下——没门儿了!”
      老男人走到他面前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瞪着他。明明不过一两个月没见,这男孩居然抽着条长了不少,原本就只能勉强平视芃野的老邬头现在必须得微微仰起头来才能看到他的眼睛——这让这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老家伙很不爽。更让他隐隐有些不安的是,芃野原本只如冻土死水一样的深灰眼睛,现在居然隐隐有了些微明的厉光。虽只如霹雳划过夜空一半一闪而逝,但老邬头成天和人打交道,这点微光,却是不会错过的。
      他心下略有些不知名的惶然,悄悄又侧了侧身子。芃野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却并没有理会。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蓝天还是那片蓝天,老邬头还是那个老邬头,只是麦穗已成了秸秆,芃野再不是以前的那个芃野了。
      他运足了气道:
      “留下?呸!呸呸呸!我回来,只是为了更好的离开。”
      见鬼,他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万恶的破阵统领!不过回来居然能啐这老庄头一脸唾沫,这感觉真爽。
      邬尽哮沉默片刻,一张顶着芃野唾沫的老脸气到发紫。这是第一次,第一次,除了江老爷和江少爷之外,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敢啐他满脸唾沫!!更别提是一个佃户,一个死掉的佃户家的小崽子!!
      心头不知名的微末惶然转瞬间被扔到九霄云外了,邬尽哮大马金刀向前一步,如往日提起芃野爷爷的领子一样提起芃野的领子——提——再提——算了提不起来就做个姿势吧——一双小眯缝眼愣是睁得老大,怒极反笑道:
      “好啊好啊,你小子出去见了一趟世面是不是就觉得翅膀硬了,可以骑在你爷老子脑袋上耀武扬威了?!我告诉你,就算我邬某人不顶用了,还有江家村百十口吃着江老爷饭的佃户白丁,还有镇子里江府请出的家法,你小子是不是忘了家法是什么滋味了忘了你脚下这块地是归谁管的了?!我告诉你……”
      他兀自说的唾沫横飞,却忽然发现芃野根本没有在听他讲话。黑发男孩眼睛直直盯着不远处——那是邬尽哮刚刚一直试图遮住的地方。
      老邬头心下一抽。
      那是一块空地,面积很小四四方方,在满眼麦秸中格外突兀,可就在一个月之前,这块空地上,还竖着一块墓碑。
      一块,他亲手立下的墓碑。
      现在,没有了。
      芃野慢慢把头偏回来,直直看着邬尽哮。他深灰色的眼睛发红。
      “——我爷爷的墓碑呢?!”
      老男人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
      “……推、推了。”他不由自主松开男孩的领子,往后退了两步,“那——那么大一块地方,给个糟老头子,太糟践了。”
      所以……所以你们就推倒他的墓碑,甚至打算翻平他的墓地,用来——种庄稼?!
      在他长眠的土地上、甚至是在他已经化为腐朽的身体上?!
      芃野的呼吸粗重如牛,而老庄头止不住的后退。黑发男孩从嗓子里撕迫出的声音如同咆哮:
      “他给你们,种了一辈子的地!一辈子!一辈子!一辈子!!!”
      芃野的爷爷曾经是个私塾里出来的正经学生,这也是他为什么能起得出“我行其野芃芃其麦”这样名字的原因。只可惜,学文三十年不第,只好做个最低级的庄稼汉。爷爷辛辛苦苦给江府当了一辈子的佃农,所得的钱粮甚至不足以让他娶一个最粗笨的农妇,只好打一辈子光棍,守着一间小小的破旧的茅草屋。
      “而现在,你们他妈连那么小的可怜的一块墓地都不肯留给他?!”
      芃野是他捡来的。荒年里,谁家没有一两个丢下饿死的孩子?只有这穷书呆子看不下去。爷爷说总该有个天下大同的梦,什么“人不独子其子”、什么“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全是放P。穷困的佃农做着天下大同的黄粱梦,公子王孙们在满床笏板上流着醉生梦死的口水。或许爷爷是活该被活活累死。
      “反正他已经死了!你——你小子在江家村长到这么大,还不懂这里的规矩?!”老邬头也急了,梗着脖子强辩道:“干一份活拿一份钱,谁管你其他的,哪个佃农死了不是拿席子卷卷就扔后山了——谁知道哪冒出来的侠岚这么多事,佃户一条贱命,尘归尘土归土,哪里值得一块这么大的空地去浪费——”
      呵,是啊。
      要不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多事侠岚,谁知道他们这些卑贱得像泥土一样的人,能何去何从呢?
      那时候山鬼谣剿灭余零追到此处,刚好救了即将被转化为傀儡的他。得知事情原委后,南乔和湘灵联手,把老邬头狠狠揍了一顿,不过墓地的事情,还是没有一点办法。山鬼谣和弋痕夕把身上所有银钱都找出来,也不过能买到一口薄板棺材,再也没有余钱可以买哪怕一尺的墓地。他看了看手心的印记,然后一把火烧掉了那间不再有亲人的茅草屋。那火烧了好久好久,把迷阳镇、江家村、爷爷的一切汗水、泪水和故事全都烧的一干二净。大火焚尽的白地上,他竖起一块墓碑。
      至少,这间茅草屋,是属于他们爷孙俩的。
      不,老邬头告诉他,狞笑着。
      不是的。
      “呵呵……”
      芃野红着眼低着头,忽然发出一声低笑。
      他记起,过去在这里,邬尽哮就像是天神。执掌杀伐,无所不能,规定着每片地要交多少租子,每个人能领多少分子。他是绝对忤逆不得的,忤逆了,会有家法——不,虽然都是同一套东西,可用在你身上的时候,是不能叫家法的——你算是个人吗?谁让你只是个如尘埃泥土般卑贱的佃农呢?
      “哈……哈哈哈……”
      “你、你笑什——啊!!!”
      一条土龙,自爷爷的墓地拔地而起,如闪电一般迅疾。邬尽哮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紧紧绞住,发出一声瘆人的惨叫。地龙卷携着万钧之力把他向地下拖去,一转眼,这老东西就只剩下了一个与黄土同色的脑袋。
      “哈……低贱到泥土里,卑微到尘埃里。”
      芃野喘了喘气,冷冷看着那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地面上的为虎作伥者,圆圆的脸庞上写满愤怒:
      “这滋味不错吧?”
      “你——”
      “就算是泥人,也还有三分火气。”他的声音极其冷静,却藏着滔天的怒火:
      “我不会再怕你们了。我拥有力量,也懂得善恶。有些人可以坐卧行走于坚实的大地,有些人却根本不配。”
      “我要叫你知道——尘埃泥土,也不是你们这些恶人,可以肆意轻贱的——”
      “地坤·地龙缚!!”

      TBC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章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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