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毒》泉醴

22、城头烽火不曾灭

　　北方的水阵由孟家主阵，为大凶——孟家善蛊，终日与蛊虫毒物为伴，所以阵眼也是毒物，便是东北特有的乌苏里蝮蛇。而为了平衡，宋家衡量再三还是选择了一活物为阵眼，最终选择了东北鼠兔，这种小家伙机警胆小不冬眠，是最好的隐藏者。
　　然而炎火阵异变，也不知道这些子鼠兔成了什么模样。
　　祭司猛然停下脚步。
　　他浑身僵硬的转头：“我……我们是不是来过这个地方？”
　　温将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棵小松树，只不过枯了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见到众人的目光充满了大题小做的意思，祭司咽咽唾沫，解释道：“我们鄂温克人自小长在山里，只要是走过的地方它的样子就绝对不会记错——这个地方……刚刚我们来过…… ”祭司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这棵树刚才我们走的时候就遇到过，我还在纳闷这样的天气这么小的松树好端端的为什么死了，现在我们又一次遇到了它……温尊主！”
　　“是瘴气。”温将尘两指在空中一抹，指尖便出现了淡淡的青紫之色，他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怕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了这个瘴气阵里了，都小心些，这瘴气有毒。”又问宋青衣是怎么回事，宋青衣自然也是一头雾水，这时候金后安不慌不忙的开口：“既然已经入了虎穴，温尊主可有意与某一道前行，去寻一寻这虎子？”
　　言下之意竟是打算火中取碳，宋青衣做事从来都是求一个四平八稳谋定后动，对于金后安这种亡命的赌徒一向看不上眼，此番听见他这么说面上不屑，刚要开口刺几句，就听到温将尘轻轻笑了一声：“也好，就依金家主所言，请吧。”
　　温将尘怎么会同意……宋青衣一个愣神，错过了最好的反驳时机，待他回神大局已定，温将尘同金后安已经在对上眼的一瞬间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盟友。
　　他们逐渐深入炎火阵。
　　四周静的令人发慌。
　　只有水流的声音和他们的脚步声。
　　“家主，这地下好像有暗河的存在。”温家的内卫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第一句话。祭司此刻还是惊魂未定，却已经好了很多，他看了看一直存在感低的仿佛不存在的两个内卫，开口道：“这个……暗河怕是望建河的地下水源，不足为奇……不对！”
　　炎火阵主火，阵中原本唯有杂草野蒿乱石飞沙，哪里会有水，虽说阵法将破，也绝对不会形成这么大规模的地下水系。众人心中皆是添了三分的戒备，金后安将手里的折扇暗暗握紧，在玄铁的扇骨上留下一道手印。
　　“唰！”金后安猛然回头，有什么东西刚刚从他身后窜过去！
　　“怎么了？”祭司被他这抽冷子的一下吓的不轻。
　　“有东西在咱们身后。”金后安的声音里有化不去的寒意，他转回头，表情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变得古怪：“温……尊主，他人呢？”
　　温将尘不见了。
　　温家两个内卫还在原地，宋青衣也在，然而温将尘不见了。气氛更加的凝滞。
　　“刚刚你突然动作，我们都跟着你转了头，连我也没有察觉到新明是去了哪里，为什么会消失不见。”宋青衣尽管讨厌金后安，此刻也还是出来解释，这要是被人误会了可不得了。然而金后安眯起一双丹凤眼，眼中冷意越发的浓重：“你是说没有人知道温尊主为什么不见了吗，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是他故意引我们进来将我们困在这里他好去做什么不利于我们不利于玄门的事情？又或者……这里的阵法突然出事也是他的一个阴谋？他甚至还发了玄门金印命令我们都到这里来。”
　　“但是如果新明真的打算背叛玄门，为什么他不在所有人都齐聚的时候发动攻击，而偏偏是只有你我在的时候？如果我们一起进阵却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去——你要他怎么解释，怎么隐藏？更何况这两个人，”他指向两名内卫，“如果我所言不错，那他们二人应该是这一届温家内卫的大将军，万人难求的好苗子，能力忠心什么没有，他若真的有异心，又为什么要放弃这两个他最得力的属下？”
　　金后安没有再说话，但是眼中的戒备并没有消除半分——他对着身后的金家人比了个手势，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两步转头盯住宋青衣：“宋家的小侄子，做叔叔的我搁这儿提一句，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可别想岔了错走了路，你说对吧？”
　　这算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宋青衣脸上平淡，唇角一勾漏出一个完美的微笑：“世叔说什么，晚辈怎么听不明白。”
　　金后安睨了装傻的宋青衣一眼，不再多说，心里对这种提水不漏面子功夫做得比谁都还的人又厌恶了三分，转身带着人离开。
　　他这一走，原地就剩下了宋青衣、祭司还有两个木头一样的温家内卫，趁着头发遮挡的那一瞬间翻了个不甚明显的白眼，心里一阵的焦虑。
　　“现在不相干的人已经走了，你们这下可以说了吧，你们主子去哪了？”
　　“宋公子，主子说了，如果他有任何不测，让我们不用操心，只跟着您就行了。”其中一个内卫终于开了金口，说出来的话却让宋青衣有点想杀人的冲动——什么叫做不用管他？什么叫做一旦出事？合着您老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自己去让他宋青衣在这里当冤大头做箭靶子是吗？
　　这叫个什么事！
　　“既然如此，”宋青衣的笑容依旧带着股子漫不经心的味道，“就请祭司老大人随我走着一遭了。”他的右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支玉质笔管的毛笔，又看向温家的两个内卫：“你们，走了。”
　　宋青衣让温家的两个人一前一后，他和祭司在中间，向着原定的终点走去。

　　“你都看到了，这就是人性的丑恶。”那个声音并不能分辨男女，只让人觉得无比的不舒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并不能让人探查到具体发声的人咱什么地方。
　　温将尘没有动，他闭上眼睛细细听着风在空中划过的呼啸声，不发一言。
　　那个声音发现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有些许的不快：“你真的以为——你能够凭着现在外面的那些软脚虾把玄门整个的大换血？”
　　这话说得没错。
　　凭着那些人，的确不能够将整个玄门这棵已经从内部腐朽的参天大树连根拔起，但是如果……温将尘没有再想下去。
　　四周除了模模糊糊不甚清晰的流水声，只剩下了温将尘自己的呼吸声。
　　那个声音不见了。
　　这里不同于之前的炎火阵，目及之处皆是郁郁葱葱，上了年头的参天古木开着一种不知名的花朵，似是琼花又比琼花更美三分，让人目眩神迷。“幻阵？”温将尘眉头紧锁，手中的落凰发出一声徒劳无力的嗡鸣，还是联系不上翼骖。如此，温将尘就明白了他已经来到了异变后的炎火阵的关键所在——这炎火阵如今异变成这个样子，唯一能解释的就是阵眼当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带有灵智的、被邪灵驱使的小家伙，只需要找到它，这个幻阵就能够破解。温将尘将落凰缓缓置于唇边吹响。

　　十三年后，终于再次响起徘徊在古沙洲的安魂之音。
　　温家人以音律著称。
　　自两岁起，温家主脉的孩子便会开始学习音律，最后将最有天分的孩子定为嫡长子，不过是挂上一层欺世的皮。
　　温家这一辈的嫡长子原本就是温将尘，之后依旧是。
　　十三年前，那是玄门历的甲戌年。
　　邪灵从泑泽而出，温家长子阵亡，不满十三的温将尘赶赴战场。
　　温家人善攻心，为将帅之才。
　　十二岁的小孩子，瘦瘦弱弱安安静静，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个已经被放弃的弃子，然而当那孩子抬头，干出的第一件事情就足以让所有的人明白什么是狼王——哪怕王年幼势弱，也绝不可欺。
　　温将尘杀了原先跟随他父亲的副将——这个副将素来是他父亲的心腹，却为了权财投靠了温家三房，害死主子。
　　没有人会想到温将尘会突然动手，在他刚刚来到前线局势不稳人心浮动时完全不考虑下面人是否会哗变，直截了当就杀了人，将副将故意拖延不发援兵支援，致使温将尘父亲战败身亡的证据摔在了在场所有人的面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编了他父亲原先的部下，安定人心。他不过十二岁，反应的速度却比普通的大人还要令人颤栗。
　　随后就是率军上战场。
　　铺天盖地的邪灵里，一个孩子用手中的一只玉笛，仅仅用八十一人，便抵制住了邪灵的攻击。一站成名，从此就有了一个战神的神话。可是战场总是残酷的，它不允许童话的存在，每一次的胜利背后都堆满了尸体。
　　三年时间，千百次战争大大小小，死伤无数。
　　温将尘是主帅，更是受着最大压力与苛责的人——人们不会看到他为了成功抵御邪灵到底废了多少的心血与努力，人们只会看到为什么他们的亲人上了战场就再也回不来——被邪灵杀死，尸骨无存，魂魄消无，重归天地干干净净，连轮回的期望都没有。
　　招魂。
　　每天都会有人消亡，每天都会有不死心的人尝试着复活他们的牵绊。
　　玉门关外的沙场上终年难消的血迹下埋藏了无数的白骨，他们的灵魂被困在这一方战场无法超脱，日夜哭嚎。
　　春风吹不到的玉门关外，黄沙埋骨，马革裹尸，温将尘喜欢一个人待着，然后吹响落凰。
　　金井栏边见羽仪，梧桐树上宿寒枝。五陵公子怜文彩，画与佳人刺绣衣。
　　梧桐儿，落凰来。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魂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