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毒》泉醴

21、霜重鼓寒声不起

　　祭司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让开路退到一边，看着温将尘继续向前走，突然下定了决心，扔出一句话：“东边原本的一片桃木林，前几年……没了。”
　　温将尘猛然停下脚步。
　　在中国五行中，东方主木，因此当杨家在建立阵法的时候便以玄术催生出一片桃木林，里面暗含了八卦奇门，并且将阵眼藏在了桃林之中，可以说只要桃林还在，阵法就不会出事，但是祭司居然说——“为什么不一早来报？”温将尘的脸上难得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温将尘此刻心中已经是怒不可遏了，祭司自然也能从他威压骤升的目光里看出信号，颤颤巍巍的声音充满了可怜：“前些年不是伐木猖狂吗，当时伐木公司的人发现在我们这种纬度还有上百年的好桃树时还小小的炒了一把呢，是被我们找了政府的人才压下去的，可这个时候树已经没了……我们族里不通音讯，知道邪灵的有只有我一个人，这……等我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是两年之后了……就，就……”
　　宋青衣差点没气个仰倒，这时候他已经完全不敢看温将尘的脸色了，如果有可以让人隐藏起来的秘术，他恨不能把自己变成透明的，让温将尘再也注意不到他，可惜……一切注定只能是妄想。下一秒，就听见温将尘凉凉的声音响起：“辞缘，我好像记得前年你来过鄂温克对吧，那么你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话只说了一半，却足以让宋青衣出了一头的汗。他还能怎么解释！这些年来过鄂温克的人本身就少，除去温将尘，也不过就是个看着像是个二五楞的狼崽子金四，还有他，他能怎么解释。
　　气氛更加的诡异了。
　　金后安是个实打实的老狐狸，见此自然是不会劝和，又因为还需要温将尘的带领故而只作壁上观，眼睛里的算盘可是片刻都不曾停住，金四看看天空叹口气，鄂温克与外界隔绝，又有温将尘养的那只海东青在，通信就成了老大的问题，所以……这些事情没告诉孟流鞍不算是他这个盟友的错吧，毕竟他可是想尽了办法把最关键的事情传出去了呢。
　　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温将尘最终还是勉强将怒意收敛几分，继续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鄂温克猎民点，玄门杨家人，来了。
　　说起这杨家人，倒是十分的充满香艳风流历史话本的巧合感，他们家原本是弘农杨氏的一支，就是那个关中大族，从西汉宰相杨敞，“关西孔子”太尉杨震“四世三公”，到“西晋三杨”再到北魏杨播兄弟，更到后来的隋朝皇帝杨坚杨广，唐朝的“李武韦杨”四姓联姻，杨姓“十一宰相”，这个无不显赫的杨家，后来安史之乱玄宗皇帝带着出身弘农杨氏的杨玉环杨国忠等人出逃长安前往蜀中，在马嵬驿之地处死杨家人，弘农杨氏自此伤了元气，比原先逊色三分，除了是因为政治缘故将当时的杨家主脉人杀了许多，更关键的因素就是他们玄门中的那一脉从此就留在了蜀中，并没有同玄宗回到长安。
　　杨玉环父亲早逝，她便被寄养在洛阳的三叔杨玄璬家，她的童年在蜀中度过，后来就跟着三叔生活，玄宗的第十八个儿子寿王李瑁选妃时回到长安，成为寿王妃，寿王的母亲武惠妃去世后，寂寞的玄宗皇帝就看上了自己的儿媳妇，最终将杨玉环接入宫中封为贵妃，她的堂哥杨钊赐名国忠，成为宰相，三个堂姐更被封为夫人，享食邑。大唐的盛世将杨玉环捧到了旁人所不能触及的天上宫阙，于是当盛世不在，她就像是一只轻盈的鸟儿，从虚无缥缈却即将坍塌的琼楼玉宇中一跃而下，死在马嵬驿，长安城的西边，蜀中的东方，安禄山的铁骑之下。
　　玄门的杨家家主，便是杨玉环的二叔杨玉珪，无论新旧唐书、各类史书皆对这位杨家人忌讳如深，不仅是因为他不仅不是世俗中人，是玄门杨家的家主，更是因为在马嵬之变后，杨玉珪带领当时的杨家人公然反抗了皇帝的命令，拒绝对抗叛军，甚至在安史之乱前期还派了家中小辈去协助安禄山，更在结束战争后拒绝随皇帝回到长安，最终传下一条“唐不灭不归京”的规矩留在蜀中。从此任由历史的齿轮转动，杨家始终不曾离开蜀中，最后就在蜀中扎了根，但是称呼上并不曾变，他们仍然自称弘农杨氏直到如今。
　　按理来讲，杨家人不应该来的那么快，因为杨家一直秉持着非暴力不合作的家训，注意，是那个“除非使用暴力否则就不合作”的“非暴力不合作”，他们始终都是半游离于玄门的状态，千百年来以一种好像下一刻就要脱离玄门的姿态在玄门里牢牢把持住四门之一的位子，深谙“无为”的精髓，一般来讲都是压轴登场的，来的这么快反而不正常。
　　这次来的是杨家内部默认了的下任家主，杨隆韵。杨家的家主倒是没有来，秉成了他们一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只不过最关键的是现下温将尘宋青衣金后安就连祭祀都不在猎民点，只剩下一个金家拎不清的老三，这就叫人很是尴尬了。
　　杨隆韵看着金三一幅自觉十分有谋算的嘴脸，微微低眸，细碎的刘海挡住了他眼中的不屑与嘲讽——其实说起来金三若是生在普通的大富大贵人家，都也算是一个很不错的继承人，可惜——他生在金家，上面有两个如狼似虎年富力强的哥哥，下面一个恃才傲物日天日地的弟弟和一个仗着年纪小受宠就野心勃勃的小弟弟，本身排行在中间就不怎么讨喜，又是个鼠目寸光没什么大局的人物，金家不需要守成，至少现在是不需要的，所以金三的所作所为注定了只能是徒劳无功，只不过这人最是小心眼，怎么说呢，何必为了一时之快惹上一个死要面子的疯子，杨隆韵微微颔首：“金三少爷别来无恙啊。”
　　“孟极大兄怎么来的这么早，倒是让小弟我惊讶啊。”孟极是杨隆韵的字，杨家家主给大儿子直接以《山海经》中神兽孟极的名字为字，孟为长，极为顶，杨家人的野心从来都没有掩饰过，用肆无忌惮来形容才更加合适——始终都只是玄门人，是天下人欠杨家人的。
　　杨隆韵听着金三不着四六的话，眼角眉梢依旧是八方不动的稳如泰山，只是淡淡笑起来：“不知道温尊主现在身在何处？好赖也要先去拜见才好。”
　　金三最恨的就是这种人，一幅天下尽在我手的稳重与游刃有余，在他们面前总会让金三觉得自己就和那跳梁小丑一样面目丑恶且可笑，一如温将尘，一如现在的杨隆韵。
　　但是金三并没有表示出不悦，他只是勾起一抹假笑用来表示他现在应该是很愉快的，他说：“这不是不凑巧吗，温尊主和阿玛整好去了封印的地方说是要先哨探哨探，这就不在营地，孟极哥若是想见，要不——先等等？”
　　“温尊主一个人就和金世伯去了？”
　　“自然不是，还有他温家的人，还有宋家的一位。”金三是当真与宋青衣不熟，这还是因为祖上的历史渊源，宋家从最辉煌到衰败就是因为五胡乱华，自然对于游牧民族出身的金家人不感冒。
　　这算是历史遗留问题，总之这回金三也只不过是与宋青衣见了一面，连宋青衣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要提他能够提供给杨隆韵什么有效的信息了。杨隆韵也不失望，显然是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根本没打算从金三这里套出个什么话，毕竟从所有人都去了就留下一个金三就很能说明问题，金三还想和杨隆韵套近乎，杨隆韵却开始吩咐带来的手下收拾收拾先住下，热脸贴了冷屁股，金三眼里闪过一抹戾气，还是忍了下去，心里想着句子报仇十年不晚却没想过他既然已经得罪了温将尘，他还会有十年吗。
　　这厢杨隆韵进入了为他准备的撮罗子，长舒一口气软倒在桦树木椅上，脸上的神情突然丰富起来：“阿佶，可累死我了，这面瘫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好装的，更不说这面瘫还是一个心机狗子。”
　　被称为阿佶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剑眉凌厉，眼中含着杀伐之气，闻言耷拉了眼皮温柔了眉眼，只是轻声哄着坐没坐相的杨隆韵：“阿云何必如此严格要求，不过是差不多就可以了，咱们离家主山高路远，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你懂什么，”杨隆韵横了阿佶一眼，“你以为我想啊，这次可是有那位在的，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你家少爷我啊，也只能是受累这些天啦。夭寿哦！”
　　杨隆韵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起什么，拍拍衣袖上并不怎么存在的尘土站起身，安慰眉头紧锁的阿佶：“好啦，不要想那么多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少爷我就不信我还不能全身而退了，都是一个样的一条人命，谁比谁天生就轻贱三分不成。去打水来，少爷我要洗漱休息一番好等晚上唱大戏去。”
　　“是，”阿佶应了一声转身欲出，突然回过身无比的严肃，凑近了杨隆韵低声道：“这次跟着咱们来的那个铃铛，我觉得是家主的人……”
　　他话没说完就被杨隆韵推开：“我自是知道，当我傻还是怎么着，暂且留着她，咱们把她想要看到的戏演好不就行了，去吧去吧打水去，少磨磨蹭蹭了管家公！”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