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无用的青菜 ...
-
二 无用的青菜
有句话说得好：当厄运来临时，你就知道幸运不远了。
还有句话也说得好：当幸运来临时，你就知道厄运不远了。
更有句说得还要好：当萝卜出现时，幸运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这句话是同常青慈的人生观密切相关的。
她的人生观是从五岁那年建立的，牢不可破，坚不可摧。其中包括：加辣椒酱的鸡蛋煎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奶奶是个隐居起来的法力无边的暗黑巫婆。牵牛花是世界上最恶俗的花。下雨的时候不要唱歌。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尖叫。此生都不要和穿白色公主裙的人交朋友。世界的本质就是两个字：无聊。如此种种。当然还有重要的一条：萝卜就是上帝派来毁灭她的！
比如说五岁那年，常青慈在威逼利诱（威逼就是如果不去就要送到乡下去摘棉花一个月，利诱就是如果去了就只需要打扫房间一个月）下，去了少年宫学跳舞。对于一个四肢发达但天生小脑不发达肌肉容易抽筋最重要是懒惰最最重要是害羞的小孩来说，同一群人一起在镜子前跳舞是一件无法想像也无法忍受的事情。之后她知道，跳舞其实是可以忍受的，不可忍受的是拉筋。老师要把你的腿搬开成一条直线，然后保持这个姿势长达半小时。
一堂课是两小时，常青慈尖叫了一小时零五十九分——哦，不对，这没有发生，因为她开始尖叫后五分钟，整个少年宫就被一阵阴风笼罩，且不说二楼舞蹈教室的所有人都摒住呼吸（还有一个小朋友从此得了PTSD然后三个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至于这个小朋友如何成为常青慈的死党那就是后话了），连三楼和一楼的小朋友和家长和老师都完全感受到了地球脱离轨道飘向遥远太空的空洞惶然恐惧和其他五百三十多种无法描述的滋味。
在她以高分贝而且力度丝毫不见减弱的声音尖叫了八分钟后，突然停止了。原因是，从三楼的围棋教室走下来一个小男孩，施施然走到舞蹈教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颗大白兔奶糖塞到常青慈的嘴巴里。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反应让那颗糖顺着喉咙滑下去了。连咳嗽都没有咳嗽一声。整个过程只用了一秒钟。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家伙以平静而专业的口吻说：不许叫，再叫这个楼就会发生共振，然后就会塌，楼塌了你就会被埋在里面，就死了。你想死吗？常青慈没有哭，也不再叫，也没有回答是不是想死。她只是，保持两腿的“一”字型，在剧烈的疼痛中，被吓得呆住了。当然以她五岁的智力完全不懂得共振是什么东西，也不懂得死是什么东西，她只是彻底对面前这个猛然把一颗糖塞到她嘴巴里堵住尖叫的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恐惧，并且她预感这种恐惧将伴随她一生。
而作为巫婆的孙女，她的预感是相当准确的。
之后她再没有去过舞蹈教室。然后被送到乡下舅爷爷家，在棉花田里晒成一只黑色的猴子。她倒没有抱怨父母为什么这么残忍，只是庆幸终于可以摆脱那一大面镜子和一群骄傲而且对她露出嫌恶眼神的小姑娘（后来在乡下，她知道形容她们最合适的词就是母鸡）。一个月后，她上小学一年级，赫然发现她的同桌就是她的克星，那个她预感要恐惧一辈子的人。他的名字叫做，罗博谦。她不禁在九月天里打了个寒战，然后有了一种她多年以后才读到的一种极其恶俗的感觉：她的心瞬间裂成了碎片。全世界所有的乌鸦都聚集在她头上，经久不散。
再之后那就不用说了。
什么书包里的死鸟，桌肚子里的毛毛虫，体育课跑步被绊倒伤到骨头，鞋带被系到一起，头发被剪掉，冲下坡的时候发现自行车刹车坏了，如此等等。当然这些其实都是小儿科，但是对于一个心灵十分脆弱的小小少女来说，世界整个就是黑暗的。看不见魔鬼还好，问题是恶魔就在身边！你不得不时刻神经紧张，以免下一秒死于非命。常青慈从小学到高中都是校队短跑健将，不得不说这是命运所迫。直到成年以后，常青慈才慢慢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强悍，多少次死里逃生，简直是在命运的缝隙里苟且偷生幸存下来！
终于，大一的时候，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萝卜头终于要离开他所热爱的祖国了，唯一没有不舍得的人，恐怕就只有常青慈一人。作为从六岁到十八岁的邻居和“最要好”的同学，常青慈被邀请去隔壁给萝卜头送行。
她走到他房间，送他一只钟，然后说，你别再回来了！
这样，常青慈终于，生来第一次，感到了人间最可贵的东西：安全！
她以无限感恩的心情度过了大学四年，体会到没有阴影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妙，没有危险的日子是多么的神奇，人生充满阳光，可能性和甜蜜！当然这四年中，萝卜头每周一封email，描述他在MIT的美好生活，只是被刻意忽略。
第一年，常青慈迫于罗伯伯和阿姨的亲切询问，不得不回信，回信体现了常青慈一贯的简洁风格：已阅。第二年，萝卜头开始用英文写信，常青慈设置了自动回复：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第三年，萝卜头恢复用中文写信，描述自己交的各国女友和其他风流韵事。常青慈的自动回复改成：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第四年，萝卜头已经在念硕士，但是对前途表示怀疑，很想回国。常青慈的自动回复变成：山无棱，天地合，你也别回来！第五年，萝卜头表现突出，拿到双硕士学位和某个重要奖项，即将学成归国。常青慈的自动回复变成：此人已死，请勿联系。
即使这样，萝卜也还是联系到她了。
那是自然，他在国内有太多线人，誓将常青慈摸得九分熟，好回国继续虐之！
所谓由奢入俭难，常青慈在四五年里已经享受到安全与自由，早已松于防卫，刀都锈了，如今要面对克星再临，实在是非常艰难的工程。这种时候不求助于富贵君，那就只有一条路了：不归路。
常青慈唤出富贵君，开口就说，我知道你长得像谁了！韩国明星延正勋！哇，帅！
富贵君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他轻悠悠说，拍在马腿上了。
常青慈控制住复杂的心情，软声说，我今天买了一堆牛奶酸奶……你不是要帮我吗？
富贵君说：是。我说过，你要怎么帮？
常青慈毫不客气：我要把一个人屏蔽。彻底屏蔽。最好是永远消失！
富贵君说，杀人这种事情，有违修为，还会减少功力。你们动物真是只会用暴力解决，啧啧。
常青慈说，我没有要你杀人。我只是走投无路了！说真的，富贵君，你得帮我。
富贵君说，首先，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做朱彼得。其次，萝卜这个人其实不坏，他的邮件写得声情并茂，栩栩如生，字字珠玑，水准比你不知道好多少倍。
常青慈倒吸一口冷气，啊，不，是三分钟冷气。
首先，连一棵竹子也叫英文名字，而且还是彼得。常青慈最讨厌彼得，因为她大学时候唯一的一次恋爱（还是失败的）对象名叫彼得。那个人的分手理由是：我们已经把学校周围所有的馆子都吃遍了，现在只能重新来一轮，我觉得好无聊，你不觉得吗？常青慈磕磕绊绊的说，我……也……觉得……无聊。于是就分了手。后来想起，不觉一股怒火从胸中迸发，可把整个天空烧成一座庞贝。
其次，彼得兄竟然看过萝卜的邮件？而且还声情并茂？
彼得兄又缓缓说，你那些自动回复也太烂了，而且相当不礼貌。更不堪的是，还有错别字。你到底知不知道鞑虏是什么意思啊？
常青慈有个致命弱点，一遇到知识分子和文艺青年和学究就冒冷汗，完全不知所措。所以有点结巴：……是什么意思？
彼得兄以孺子不可教的语气说：那是称呼满洲人的！
常青慈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很羞愧（这个弱点也是天才优质生萝卜对她的精神虐待造成的），完全忘记了她要请求帮助的事情，只能讪讪说：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彼得兄白了她一眼（他终于也露出了凡人的一面，哦也！）：我在木本界好歹也小有名气，名号“google太郎”。
常青慈鼻涕立马就出来了。这是她面对非常事件以及万般无语时候的喷血的代替动作。她贫血，不能经常喷（虽然效果很好），于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开始流鼻涕。常青慈擦了下鼻涕，咽下口水，然后问：那么……你除了看我的邮件……还做了什么？
彼得兄振振有词的说：当然是替你回邮件啦！我怎么能容忍我生活的空间里有这种半文盲和粗鲁的人，一不会面对现实，二不会用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三放弃一个大好青年！
常青慈连死的心都有了，但是用最后一丝理智问：你……在开玩笑吧？
彼得兄又翻了一个白眼：当然是开玩笑啦！你们动物的幽默感实在太差。不过呢，我替你回邮件倒是事实，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去参考下。因为你以后还用得着。
常青慈在内心大叫一声“天要亡我”（她已经不能开口说一个字了），然后夺门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无用的青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