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在冬日里 ...
-
有些原可惊天动地的爱情，只是没遇上对的时间。
午后一时，下起淅沥小雨。雨点斜斜打在老旧的塑胶跑道上，溅起无数娇艳的雨花。
冬日的雨总透着几分清寒，邬心瑜微调僵硬坐姿，两手交叉，搓了搓凉冰冰的肩膀，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是，再冷，也抵不过门可罗雀的清冷。
虽然期末是招聘淡季，却是小公司捡漏的好时机。旁边几个招聘摊位，寥寥来往，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应聘，唯独他们工厂的摊位，宣传单没减少多少。
邬心瑜捡起掉在上头的一片枯叶，抬眸看去，远处翠色雨伞下，露出一张帅气逼人的俊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尤其两道眉毛，叛逆竖起，不知在生谁的气。
凶巴巴也能那么帅，让人无言以对。
这就是一笑倾厂百媚生的厂草，传闻笑容只留给女领导和大老板，别人只有看臭脸的份儿。身边站着的九头蛇身大美女，替他撑伞，一路嘘寒问暖，轻声笑语。
人事部同事小瑶摇了摇邬心瑜手臂，碎碎地讲：“还好企业文.化部派你支援我们，要不然我得尴尬死。”
邬心瑜咧嘴笑了笑。入职第三天，不写文案，不跑新闻，也无需跟元旦盛典排练进度，她恐怕是全厂最闲散的杂役，难怪被经理暂调人事部支援年底招聘工作。
“这是我的荣幸。只是你们部门人数也不少，需要借人吗？”在邬心瑜的印象中，人事部比企业□□更适合“养老”。
“你有所不知，他们背地里排斥周小莹，觉得她满身骚气，而这个周小莹讨好的功夫做得明显，每次都要求与部长组队，害得其他人都不愿意跟过来。”小瑶大大咧咧地把部门矛盾告诉邬心瑜。
邬心瑜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盯着远处“善男信女”的眸子更黑了。
入职之前，在整个面试流程里，包括入职后的培训，邬心瑜都没见过这位赫赫有名的部长，冥冥之中，他似乎有意避而不见。
这阵子，普工因公司不发年终奖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公司让人事部召开会议，听取普工代表的意见，邬心瑜被派去撰写这场会议的新闻稿，因贪睡过头，错过了会议。
她郁郁不安，垂头丧气，愤恨着第一件任务完成不了，回到企业□□的办公室里，张德全不在，所有人无所事事，忽然听到小宸说：“小伙伴，外头开始闹事了！”纷纷跑过去，占个好位置，强势围观。
但窗框小，容不下七八个肩膀一列排，也看不清偏角方向篮球场上的激烈盛况。
洪主任，人称“小愤青洪七公”，怂恿大家作为企业□□一员，关心普工质朴的愿望，于是拉大队往篮球场跑去。
为了坚定执行“同坐一条船，有难共同当”的原则，下了个死命令：“谁不去，谁就是小狗，受人唾骂，遗臭千年！”
当不当小狗还算其次，邬心瑜满门心思都在想怎样将功补过，这时候遇上大事件，闻到了转机，她反而冲在最前面。
篮球场上站满了身深蓝色外套的普工，他们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锤子啊，钳子啊，是巴拿啊……还有十来个大婶胸前捧着一大罐白色塑胶零件。
邬心瑜大开眼界，心想：跑G城日报民生新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拿塑胶零件当武器的，多新鲜呀！所以说，纵观中国上下五千年发生过的不计其数的农民起义，但凡细究，就会发现每次农民起义都具备了鲜明特色。每每都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才捡起随手拿到的东西，说干就干，揭竿而起。
值得庆幸的是，这家厂没有硫酸这种东西。
一个胖乎乎的大婶站在前头，两脚岔开，双手叉腰，俨然兵长，扯着大嗓门带领所有举旗抗议的普工喊口号：“无良部长，欺负弱小，徇私舞弊，不给年终奖！”
声势浩荡地喊了五六次，大婶朝被围起来的人吼道：“你要不给年终奖，我们从今天开始罢工，直到元旦才回来！”
不知“无良部长”怎么怼回去，邬心瑜听不清。
他们企业□□的人不敢上前，只敢靠墙根站，与普工拉开楚河汉界，就怕被领导误会，为了多看几眼，时刻保持不小心经过的姿势。
虽然听不见，但大致可以猜到，不是什么好话。
普工们情绪激动地举起武器，七嘴八舌，好像在骂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汉奸。
被围攻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坚决不发年终奖的人事部部长。
邬心瑜觉得这大千世界对得起它的无穷无尽，就属这类走狗的报道，每天都有几十条！口口声声说帮领导省钱，背地里埋伏，偷偷转移资金，诓做假账，卑鄙无耻地把别人的血汗钱塞自己口袋里，活该被人围起来咒骂，即使被人打断手脚，也是该有的报应！
从前跑新闻线，每每遇到这种场景，邬心瑜的肾上腺激素就蹭蹭蹭地往上飙，用老一辈“艺术家”的话来讲就是，猫闻到了老鼠臭！管它黑鼠白鼠，抓到老鼠就是好猫！与个人情感无关，纯粹是职业精神，招魂似的，鼓励她偷偷摸摸地窜入人群中。
在此起彼伏的抗议声中，有个与她一样身穿浅蓝色工服的小丫头，也钻进来。
邬心瑜没心思理会别人的动机，她好不容易抢了个不算太靠前，但观景绝佳的好位置，刚站稳了身子，便看见那小丫头胆量过人，直接站到风头浪尖最猛的地方。
在一双双鄙视的眼神下，小丫头拉低外套链子，神神秘秘地抽出小喇叭，而后恭恭敬敬地交给身穿淡蓝色工服的人事部一把手。
部长身材魁梧，是个宽肩窄腰的高个子。
从邬心瑜的角度看，如此背影者一般来说，气质不凡。
他拿走小喇叭那下子动作，果断有力，是执行力很强的人，料不定还是个急性子。那白皙手臂上露出的青筋，狰狞异常，乍看足以令人心跳加速。还是老闺蜜安蓝说得对，臂力就是男人力量的象征。
只是，不知道这外貌跟不跟得上？
她踮起脚尖，左探探，右瞅瞅，那人也左摇摇右摆摆，像存心不让她得逞。
背对着她的李部长举起小喇叭，口中振振有词：“连分厂厂长的业绩都未及创优线，你们凭什么理直气壮要年终奖？如果嫌工资低，可以自动离职，尽管问问多少人想进来，免费宿舍，最低水电费，2块钱管饱，还有缤纷多彩的员工活动，这么好的员工福利，上哪里找？你们知道一年有多少人投简历过来吗？要不要我打开电脑给你们看数据？坦白讲，我们从、不、愁、招、人！”
这句高高在上的“从不愁招人”，激起千层万丈的声讨巨浪，有苦说不出的普工如狼如虎，盯着眼前虚伪的脸皮，眼里的恨意，似要扒出他的骨头，从里头抽走神经纤维和血管，看他的舌骨和下颌骨还怎样一张一弛地配合，说出这么狗胆包天的可笑谎言？
据邬心瑜所知，这几年普工是不好招的，不明白部长的自信从哪里来。
有人反驳：“胡说，很多厂包吃包住，一分钱生活费都不用员工掏，你们厂那点福利算得了什么？”
人群里再次掀起浩浩荡荡的起义声势，大家统一支持这把真实的声音。
部长丝毫未减那不可一世、骄傲自满的气焰，换了个更随意的站姿，单手插袋，对着喇叭冷笑出声，“如果真的好，你怎么不辞职过去？”
这问题抛得好，邬心瑜拍手叫好。
同处一个区域，同样是做普工，大抵私下比较过方圆几十公里的工厂，要想知道这家厂的福利待遇排位如何？只需从厂哥长嫂厂叔厂婶忽然面有菜色、不敢吭声的神态，便可猜到一二。
如果邬心瑜的判断没错，应该是说不上最好，但也不是最差。如果待遇确实好，人家普工也不会无端端丢下争分夺秒的计件工作跑来抗议，如果待遇非常差，正如部长说的，早辞职，想方设法进更好的厂了。正因为不上不下，有埋怨的地方，也有窃喜之处，才会企图争取管理层的改变。
这种类似的劳资纠纷，以邬心瑜过往经验，最终收场，大多徒劳无功。
东边10点位置，忽然投来一扎塑胶零件，部长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遍，眼神发狠地盯住那个方向。
他义愤填膺地说：“非要争个年终奖，也不是难事。每个月工资扣500元，像其他厂一样年假之后，给如期上班的人一次性发放。一个月500元，一年就6000元，全部放公司的银行户口收利息，你们愿意吗？那么多工厂未达创优线，厂长自己泥菩萨过河，年终奖难保，哪来那么多钱分给他们当年终奖？所谓年终奖只是个骗术！你们应该去敲醒你们老乡还未开蒙的笨脑筋！”
冷哼一声，继续怒放傲言：“经济形势越来越差，中国不再是全球廉价劳动力首屈一指的输出国，很多外国企业包括中国本土大品牌都转移订单去印度，甚至劳动成本更低廉的越南等地。我们公司因为实力卓越，研发线强，品质够硬，在大浪淘沙的时代里屹立市场不倒，保障了你们两千多人的饭碗。没有公司业绩的蒸蒸日上，你们全部人都面临失业。你们应该铭记这份恩情努力工作，不要再思天想地搞小动作。”
这连环炮击，将场上所有普工的心情都逼到极致愤怒去。
作为旁观者的邬心瑜也气得牙齿发颤，这人到底有多狂妄自大，以至于都不会说点软话，也不给大家个好台阶下去。
这工厂到底有多了不起，养着这么个脑残，前头一番正正经经、挑不出毛病的谠言嘉论，讲明经济形势严峻，指出就业形势不好，末尾狗屁的要人家感恩载德。你当人家生产工辛辛苦苦赚的钱，是你施舍的吗？
站在邬心瑜旁边的厂婶，气得将手中的罐装塑胶狠狠抛出去，直击部长的后脑勺，所谓暗箭难防，李梓明躲迅速转身。
邬心瑜瞪圆了眼……
天意弄人，传闻中的厂草部长，竟然是多年不见、回想起来恨得牙痒痒的那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人在冬日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