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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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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别院还保留着原来小商农时候华贵夸张的布局,从前厅一路往内院里走,院子两面的坛子里多栽种着些雍容夺目的大红牡丹,大肆招摇的样子倒比不上林府的朴素典雅。
刘妈一路上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慢步走在苏榆枋的前面,带着苏榆枋来到一处客房,客房虽小,却精致可爱,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桌椅床铺以青黛色为主。刘妈将她带到这里后,便转过身道:“苏小姐,请您先在这里稍作休息,如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老奴便是。”说罢,她微微鞠了一下伛偻的身子,转身离开。
看着面前的小房间,苏榆枋心里寻思着林天觉那边的事情,踌躇了一下,转身叫住刘妈。刘妈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苏榆枋,那一霎时间苏榆枋对上刘妈的眼睛,她的眼睛里面仿佛扑朔着与她身体不相符合的色彩,在那一瞬之间竟有一种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到了一般的感受,她猛然地怔了一下,刘妈平静道:“请问苏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苏榆枋从那股震惊中反应过来,喉咙之间突然顿了一下,才道:“我、我不愿在这里面坐着,你能、你能带我在北苑四处走走吗?”刘妈垂下眼眸,没有所犹豫地回答道:“苏小姐,老爷与少爷议事应该一会儿就好,待会儿他们怕是会来让小姐前去,老奴认为小姐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这北苑简陋,自是比不得林府那般精美,苏小姐也不必去赏。”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字句简单直接,苏榆枋语塞一时,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她与刘妈面对着站立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说道:“你,可是在林府许久了?”
刘妈的眼神中骤然掠过一丝奇怪的意味,不过很快消失殆尽了,回答道:“老奴服侍林家确实有些年岁了。”
“即是如此。”苏榆枋点点头,沉思片刻,又问道,“刘妈,不知,你是何时来到的林府?”
“年岁久远,老奴也已年岁已长,记不清了。”刘妈回答道。
“哦,如此啊。”苏榆枋垂下眼去,扶了扶袖子,“既然你在林家已有些时日,那想必你应该知道林家大少爷的事情吧。”
刘妈怔了一下,迟迟没有动作,她吞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刘妈,你是一直在京城里面待着,还是跟着林轶伯伯去的玄山?”苏榆枋见状,便问道。
“老奴一直在京城里帮忙照料林府,不曾跟随老爷去过玄山。”刘妈如实回答。
“如此啊。”苏榆枋点点头表示知晓,“刘妈,若是如此,那你......”
“苏小姐。”不待苏榆枋问完话,刘妈便将其打断了,“老奴觉得老爷与少爷的谈话应该好了,既然苏小姐没有休息的打算,那么老奴就带苏小姐返回前厅吧。”
苏榆枋见刘妈有意移开话题,也不好多加追问,毕竟她也应该只是一介府中下人,多年之前的外面之事怕是了解不多,她应了一声,道:“那便带我前去吧。”
“是。”依旧是刘妈在前面走着,带着苏榆枋沿着原路返回了前厅,到了门口,她道:“苏小姐,您请进吧。”刘妈低下头去。
“哦,好。”苏榆枋看着刘妈虽生得面容慈和,但是行为话语着实有些怪异,她又怎知林轶与林天觉正好谈完话,苏榆枋带着犹豫与疑虑慢慢走进前厅。
林轶见苏榆枋来了,马上停止了与林天觉的谈话,转而为微笑的神色,道:“榆儿,你来了。如此正好,有些事情也应同你一起商议。”
“林伯伯。”苏榆枋见没有打断二人的谈话,悬吊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些,她微微咧开嘴角,走上前去,安静地站在林天觉的身旁,悄悄低头看了一眼林天觉。
林天觉只是朝她浅浅一笑,一如原来的温和,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话,苏榆枋迟疑了一下,没有移动。林轶道:“榆儿,坐下说话吧。”
听到林轶都如此说了,苏榆枋对林轶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感谢,又有些心虚地瞟了林天觉一眼,在一旁坐下。她从来没有与长辈一同坐在前厅过,如此一来,倒真是感觉有些别扭。
“榆妹,听闻你在纤衣楼时曾有许多倾慕你的客人,不知,你可有接触到一个叫魏营青的人?”林天觉开口问道,话语间有些不自在,再说到“纤衣楼”三个字的时候,他明显弱下了声音,但是他依旧流畅地问了出来,苏榆枋是他一向疼爱的妹妹,当时沦为纤衣楼的一介琴师,倒着实让他心有忌虑。
听到“魏营青”三个字的时候,她显然震惊了一下,脑中浮现出魏营青那端纨绔子弟的浅陋色相,她不免得有些抵触,苏榆枋迟疑了一会儿道:“魏公子确实是我的客人,也经常单独邀我为他弹琴。”
林天觉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了,不过他的个人修养极好,将这股不自在的劲儿隐藏得很好,林轶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听着二人对话,林天觉继续问道:“那在你来到林府之前,他可曾有来找过你?”
苏榆枋不知林天觉为何向她打听魏营青的事情,但既然是林天觉有意打探,那必然是由他的道理,因此苏榆枋也没有多加追问缘由,便就是照着林天觉的问话如实回答,她垂眉思忖了一会儿,回答道:“好像在遇到秦晏之前,我一如往日一曲奏罢,打算回到楼上,这位魏公子那时候叫住了我,让我为他单独弹奏,似乎给了妈妈不少好处,我便如实做了。”
“那他没有对你做些什么吧?”林天觉听罢马上急急地脱口而出,面色之间充满担忧。
“不曾有什么过矩之事。”苏榆枋见林天觉面色略显紧张,她摇摇头,回答道,“这位魏公子可有何异常吗?”
听完苏榆枋的解释,林天觉的神色马上平和了下来,他道:“没什么,只是打听一下。”林天觉不打算告诉苏榆枋真相,便随口搪塞了过去。
苏榆枋对于林天觉略显敷衍的回话确实有些疑虑,但是她一向对林天觉深信不疑,也就没有将这疑虑深入下去,她没再多问,抬头看了一眼正端起茶杯饮茶的林天觉。
茶水不知是烫了还是凉了,林天觉将茶杯送到嘴边时,他顿了一下,眉头间的轻微变化透露出他的若有所思,林天觉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转身对林轶道:“父亲,今日孩儿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尚未去办,所以要先走了,还望父亲好好照顾自己,孩儿改日来访。”
“行。”林轶点点头,“觉儿不必多礼,有什么事就先去忙吧,为父在这北苑自会照料自己的。”
“孩儿告退。”林天觉拱手弯腰道。
苏榆枋见状,连忙起身行礼拜别。林轶略带粗犷之气的面容上流露出柔情,道:“榆儿不必多礼,只希望日后要多来探望伯父才是,老夫的两个女儿都在玄山,膝下倒也没有个贴心的小姑娘陪伴。”
“林伯伯放心,榆儿以后定会常来看望林伯伯。”苏榆枋道。
“那再好不过了。”林轶点点头,十分满意地说道。
说罢,林天觉便带着苏榆枋离开了,苏榆枋跟随者林天觉在走出前厅门的时候,这好看到刘妈 就在门口一直侯着,她颇感疑惑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刘妈也抬头与其相互对视,不过很快便低下头去了。
待林天觉与苏榆枋二人约莫乘车离开北苑,一直坐在前厅喝茶不语的林轶突然说道,声音混重:“进来吧!”
朱红色的敞开的大门口中慢慢进入一个伛偻沧桑的背影,她身着一身灰色布衣,上面不多加雕饰,发髻高高地盘起在后脑勺上,一丛黑发之间夹杂了些许银白色的发丝,她低着头进入大门,站在林天觉原先站着的位置上,半晌,恍然抬起头来与林轶双双对视,二人如此静默不语了一会儿......
在返回林府的马车上,苏榆枋的脑海里一直都是刘妈奇怪的神色与表情,她不理解作为一个下人为何会出现日此神色,仿佛她不是一个下人,就像是一个主人一般,但是话语措辞却都是身份低下之人的口吻,她刻意留意了一下刘妈的双手,那双手的手指是格外纤细,上面确实布满了常年做工而留下的老茧,在手上爬满了一圈。她一时间想不明白,眉头便一直皱着,未曾舒展开来。
林天觉有事想同苏榆枋说,但一转头看到苏榆枋的表情,有些奇怪地问道:“榆妹,从北苑出来后你便一直如此,可是有什么事?”
“哦,这......”苏榆枋晃过神来,口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该说些什么,面色仓促,倒有些像迷失的小兔。
瞧着苏榆枋这般茫然可爱的样子,林天觉不由得轻微一笑,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事想问?”
苏榆枋迟疑了一下,最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点点头,支吾着问道:“祁哥哥,你可知,可知晓一些关于北苑那位刘妈的事情?”
“刘妈?”林天觉感觉有些怪异地摇了摇头,“听说刘妈一直服侍在林轶伯伯身边,平日里待 我也没有过分亲近,我也不知晓具体刘妈的情况,不过当年父亲将一家亲近的老小都带去玄山, 唯独这位老仆被留在京城里照看一个偌大的空荡荡的林府,倒也是令人费解。”
“哦,如此啊。”苏榆枋见没有问到一些关于刘妈更有价值的欣喜,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她想起是林天觉主动转头同她说起话来,便道,“祁哥哥,你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天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说出来:“榆妹,你可否愿意回到纤衣楼去?”
这样的问题突如其来有些仓促,更是将苏榆枋问得一脸茫然,她的面色有些沉了下去,过了许久才问道:“祁哥哥,可是我住在林府有何不妥?”
“不是。”林天觉看着苏榆枋一脸不安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榆妹,你误会了,其实我也希望你一直留在林府,这样也可保你相安无事。只不过我想与方才我口中的这位魏公子会见一面,你也知,我本就是依靠着林轶伯伯的势力,自身实则没有什么实权可言,况且这位魏公子隶属兵部,若我冒然相约,必然引起他的猜忌之心,所以,我想让榆妹你为我做这一个中间人。”
“这魏公子可有何特殊之处?我见此人放荡无礼,不过是一介花花子弟,更不像是一个能成得了大器之人,又有何需会面一说?”苏榆枋听闻林天觉希望会面魏营青,倒是万分好奇,她印象中魏营青可谓是一无是处,听外面的流言蜚语说道,魏营青此人成人身不修,成家家不齐,为官官不行,实在不是一个有何大器可言之人。
林天觉仅含蓄一笑,只道:“察人只观表象,可谓目浅了,有些人便是如此,这张假皮面具戴得比他真人还要让人信服。”说罢,林天觉道,“榆妹,让你再去纤衣楼做那受人调戏、地位卑微的琴师,再让去受那般苦,我实在不愿,但是事出有因,你放心,哥哥会尽力与纤衣楼的妈妈商议好,尽量只让你做名义上那里的琴师,定让你自主选择,我还会派人守在纤衣楼四处,来保你安全无恙。”
苏榆枋自然不是愚钝之人,林天觉的简单几字中,苏榆枋也已听出魏营青的种种,她道,“祁哥哥,榆妹绝不是那等怕苦之人,只要能够帮到祁哥哥,榆妹定当竭尽所能,在所不辞,况且榆妹知道,祁哥哥的这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苏府着想,榆妹又怎会是那种不是大局之人。纤衣楼我也待了几年的时日,回到那里,倒也会习惯些。祁哥哥放心好了,榆妹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便是好,只是好容易将你找回来,又要把你送去受苦了。”林天觉听着苏榆枋的一席话,款款真挚,心中暗自踊跃着感激与心疼,他缓缓伸出手,用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贴在苏榆枋的脸上,他没有真正将手放在她的脸上,只是透过一丝丝的微小触碰,来感受苏榆枋的皮肤,他脸上淡淡展开一抹笑容,双眼脉脉地注视着苏榆枋,干涩的喉咙里缓缓吐出几个字来,“谢谢你,榆妹。”
苏榆枋没有躲开林天觉深情款款的注视,她的脸上明显感受到一些粗糙的东西在一点一点刺着她的皮肤,他也知道,这是林天觉常年习武后,手上留下来的习武的一些茧子,她没有排斥,反而任由他的粗糙的手掌与她光滑稚嫩的皮肤相接触。那一刻,她回忆起那枚刻有二人名字的玉簪子,她恍惚之间觉得这份亲情仿佛超越了很多东西,她与林天觉二人自苏家出事一来便一直相依为命,他们之间的情分,也许本就不是那段血浓于水的情感可以言说的了。
回到林府之后,苏榆枋就留在林天觉的书房里面商讨她重返纤衣楼的系列事情。秦晏那是与他们分道扬镳出去办事也已经回来了,进入林天觉的书房发现苏榆枋也在此处,不免有些震惊。
他上前道:“师兄,我派人秘密去打探了一下后来那批兵器的去处,然后获悉了一些那时那些兵器的残件,经过对兵器残件的探查,发现这批兵器乃是河南道汴州张九家铁匠所铸,听闻这河南张九家所铸的兵器向来是上等精品,那些人处心积虑花购重金买来两箱上等兵器来构陷苏伯父,其目的何在啊!”
“河南道。汴州张九家。”林天觉在口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两个词,这名字仿佛有些耳熟,他却不记得是在何时听过了。苏榆枋在一旁听了,回忆起儿时她曾不小心听苏天运和谁对话提起过“张九”这个名字,她有些疑惑地说道:“以前阿爹似乎是认得这个张九的。”
“榆妹,你为何会如此一说?”苏榆枋的话让林天觉突然警惕起来,他隐隐约约想起自己似乎也是在苏天运口中听说过“河南道汴州张九”这几个字的,但是具体却也是因为年岁颇有些久远而忘却了,苏榆枋的一番话倒又让他回忆起来更多。
“我以前偶然路过阿爹的书房,听阿爹不知与那位伯父叔叔谈话中曾有提及‘张九’这个名字,我那时年纪小,倒是记不太清具体谈话内容了,只是觉得‘张九’这个名字有趣,就不知不觉在心里记下了。”苏榆枋缓缓道。
林天觉被苏榆枋如此一点,他猛然忆起了他是当年偷听苏天运和郭震亭的对话中听到的“张九”名字,那时候郭震亭企图举兵谋反,他听闻河南道汴州张九家的兵器铸得好,而苏天运曾在河南道汴州做过官,也许会对当地比较熟悉,因此就希望能委托苏天运为他获取与张九联络的通道,二人谈论了许久,最后似乎苏天运是没有应下的。“河南道汴州那一带似乎我的父亲与林轶伯父还是比较相熟的,如此,在自己熟悉的地带又有铸造兵器的匠人,兵器从那处运来,也就不足为奇了,此人能够如此了解苏家的过往,那么此人一定与苏家有所渊源啊。”
听着林天觉的分析,秦晏与苏榆枋都不由觉得毛骨悚然,秦晏道:“师兄,那么此事该如何继续着手?”
林天觉思索了片刻,道:“不急,你先谴人去打探一下张九的状况,必要的话,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亲自去走着一趟,看看当年的事究竟为何。不过这一系类事项,待我们安顿好榆妹,与魏营青会面之后,再做详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