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清穿）》花町月

37、狂生（一）！！

　　胤禛憎恶李恒。
　　老十三与她初结识不久，一闲下来就李恒长李恒短，听得胤禛着实不耐。
　　这世上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姓李名恒，想谋反？想自立为王？假名也不带这么取的，莫非在暗示什么？——而且，她竟敢用假名和假身份欺瞒当朝的十三阿哥！
　　只是这明显犯忌讳的假名，十三这不知人心险恶的孩子，竟然也对人家掏心掏肺！不，十三根本没那么单纯，只是很自然的，信任李恒这个人。
　　胤禛更是抓狂。于是未见其人，就把李恒给恨上了。
　　刘璨是从他府里走出的包衣奴才，城郊那套房子卖给李恒，签地契的时候，知道了她的真正名字，也摸到了她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完颜氏家养的！哼，这么一大家子人，怎么干出这般跌份的事？——再往下查，胤禛暗暗心惊。不，绝不可能是完颜家的，搞不好，是哪方的人杀了真正的静姝，再用另一个人冒名顶替。
　　派人暗地跟踪，却没想到李恒这么个P大的小孩，竟成精似的，一次又一次地甩掉尾巴。
　　刚开始胤禛以为是碰巧，斥责了血滴子的主干办事不利，盛怒之下一口气处决了好几个人。但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胤禛越来越意识到了危险，也隐隐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太子和索额图刚愎自用，他们及其手下想事情不可能如此复杂；八爷党对他信任有加——莫非是皇阿玛？抑或是明代余孽？天地会的人？还是准葛尔丹潜伏在京城里的细作？……
　　胤禛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女人的憎恶之情更甚，决定亲自会会她。

　　“叫什么名字？”
　　“李恒。”
　　“多大了？”
　　“13。”
　　“可有婚配？”
　　“未曾。”
　　“哪里人啊？”
　　“金泽。”
　　“金泽怎么跑这儿来了？”
　　“康熙三十三年家乡遭了震灾。”
　　“住哪？”
　　那女人不知道被谁掌了嘴，脸肿得和猪头似的，却又一派轻松的样子很是滑稽，比李卫的大脑门还滑稽，胤禛很是想笑。“住哪？”敢不回爷的话？
　　“奴……我、我上趟洗手间。”受不了过于压抑的气氛，李恒站起来夺门而出。
　　那丫头哪里是金泽人！？情急之下倒是把南方口音给露出来了。不过她的北京话确是说得顺溜。胤禛冷笑：如此沉不住气，怎么可能成事！但她拽着老十三去喝酒，分别后，即使早已知道她要去的地方，血滴子也依旧跟丢了她，胤禛就再也笑不出来。

　　某日早朝期间，被皇阿玛派了差事，回府准备的路上，路过老九府邸，竟看到一个身影从高墙里爬出。
　　影子的动作纯熟，也不知干过多少次类似的事，且警觉性很高，大老远就知道有人来，看来的确不简单！只是——
　　竟然是她！
　　果然是她！
　　胤禛沉下脸，“你是这的奴才？”偷偷摸摸私下出府，准备到哪，和谁接头？
　　看得出李恒有点窘迫，但还是礼貌点头。然后故作淡然地穿鞋，收绳，拍手，动作一气呵成。
　　晚了！早已窥破你身份不明，行为不轨，亡羊补牢没用。
　　果真是皇阿玛或太子的眼线？还是明朝余孽、天地会或准葛尔丹安插在老九府里的内应？“你根本就不是金泽人，你到底是谁？接近十三有何目的？”第一次交锋，胤禛就感觉她是个不太沉得住气的人，于是节节逼迫，誓要把她的底细全逼出来。
　　没想到的是，劈头盖脸挨了顿臭骂，字正腔圆的北京话，却压根听不明白她在骂啥，胤禛满头黑线。顾左右而言其他？转移焦点？以为这样就可以揭过？没见过那么愚笨的细作！
　　不过……
　　虽然胤禛自小韬光养晦，但他身上的低气压让许多人都不由地与他保持距离，包括他的额娘与奶娘，包括他的福晋侍妾们，下人们就更不必说。李恒也不例外，她怕他！胤禛肯定。但他不在乎，对他来说，人只分对自己有用的和对自己没用的。有用的人，自然要深交；没用的人，随便客套几句就行。可当她鼓起勇气迎着他周身散发出的冷空气昂首跨步地走来，胤禛的心不知怎的涌起一丝震撼与甜蜜。
　　——不管对自己有用无用，比起千篇一律的奴性，胤禛更欣赏有几分真性情的人，跳脱点也没关系，不然他也不会看重李卫和日后的孙嘉诚。而现在的李恒，就让他感受到了几分真性情；他想，他知道老十三对她无条件的喜爱究竟从哪来了。
　　无论是真性情还是高超的伪装，这样的人，若是能为我所用，或是收到房里……
　　胤禛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一跳，第一个念头还好理解，可无缘无故为何会冒出第二个？
　　“你算个什么主子，一天到晚摆着张大便脸，你是便秘还是有人欠你钱不还啊？”李恒走到胤禛跟前站定，仰头傲视，“佛珠？你还吃斋念佛？就你那样？算了吧，不把佛主观世音菩萨吓跑，那可真是阿弥陀佛了！”
　　不等胤禛感动完，李恒努力睁大的被哭肿的蜜桃眼，再配上一个猪头的形象映入胤禛眼帘，下巴上还有可疑的淤青，胤禛是又气又好笑。他实在无法忍受，只好微偏过头，捂嘴偷笑。
　　“让开！好狗不挡道！”李恒猛推胤禛。
　　这狗奴才竟敢推他！还不止一次！居然还瞪他！胤禛的脸刹时变得惨绿。若不是不想打草惊蛇，哪里还容得下她嚣张？！

　　告诉老十三时，老十三笑得整个天香居都在颤抖。
　　笑毕，胤祥一抹眼角的泪，拍拍胤禛的肩，“四哥，我知道您关心我。您放一百个心，小恒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李卫委屈道，“十三爷，人心隔肚皮。容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就是做人太仗义，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因为太尽忠，又没读过什么书，所以李卫说起话来有点儿不知轻重。但奴颜媚骨的奴才见多了，胤禛和胤祥反而很待见李卫这种调调的。
　　胤祥耸肩，嘿嘿笑，“李卫，这么说吧：小恒确实没告诉咱们她的身份，但我们何尝不是也隐瞒了她？再说，她那也不是故意，而是我压根就没问。”
　　“十三爷！”李卫愕然，又不好告诉胤祥他家主子暗地里派人跟踪李恒多次，还未果！

　　“当然要当主子！我要当我李恒自个儿的主子！”
　　“十三，你不会因为我是奴才，就不认我这个朋友吧？”
　　“你当我十三是什么人！？”胤祥果然受刺激了，“倏”地站起来，直瞪李恒。
　　胤禛的脸色“唰”地转白——看不出来，如此天真无邪的外表下，是一颗精于算计的心。真是，她的“主子”宣言不管是真是假，也令胤禛震撼，但下一刻又让他火起。在皇宫里长大的皇子们自是人精，识人很有一套，李恒却不止一次地让胤禛一贯的认知动摇。他冷哼一声站起身，“十三，四哥先走了。你自个儿要多留神，别对什么人都瞎热心，小心被利用了去。”说完意有所指地冷瞥李恒，抬腿就要往外走。
　　“四哥！”李恒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到胤禛跟前，仰头，径直对上他的眼，“我知道我的态度不好，为此我道歉。但你也有不是的地方——和人说话像审犯人似的，还诬陷我对十三心怀不轨，你这不是存心找人生气吗？”
　　四哥？她叫爷四哥？她知不知道那称呼意味着什么？她私下是否已经明了他和老十三的身份？她那是道歉吗？口气那么冲！她竟然还敢看他的眼睛！清澈、诚恳而笔直的眼神，及其那声“四哥”，像一个重锤砸在胤禛心口，隐隐作痛。
　　在此之前胤禛并不知道，沐浴在别人充满善意的目光下，是一个及其让人舒服的行为。他很困惑，一时之间竟有点不舍得挪开眼睛。哪怕她身上疑点重重，他也终于知道为何老十三会选择如此信任她。——危险的信号！
　　可她当时的滑稽形象实在是和包包菜头李卫有得一拼……对了，她先前说李卫是洋葱头来着——洋葱是什么？胤禛又把头偏过一边，使劲捂嘴，又气又好笑，冰与火的两重天，憋得胤禛肠子打结。
　　“诶，你别气啊，你说你一个大男人那么计较干嘛？”李恒急了，有点口不择言。“这样吧，我骂也骂了，骂出去的话反正收不回来；我就让你打我两拳当作赔罪，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这样总成了吧？”
　　打她消气？她当爷是什么？！爷是那种人吗？胤禛的气不知怎的竟消了十之七八，只是还没摸清李恒的底，说不追究不可能。他冷哼一声，“爷还不至于”，甩袖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