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清穿）》花町月

13、第十三章 泰和楼

　　小女生名叫橘子，今年十五岁。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念着李恒的恩，紧巴李恒不放。
　　李恒也实在放心不下一脸懵懂的橘子，又点了盘水晶凤爪，一碟卤牛肉，一壶绿茶，开门见山地问：“橘子姐姐，你会什么谋生的手艺？”
　　“回恩公，我会洗衣做饭，铺床叠被……”橘子的态度很拘谨。
　　李恒根本没办法和橘子纠结“恩公”的称呼，“那是到大户人家供人使唤的活。宅门深似海，橘子姐姐，那地最好当避则避。”经验之谈啊，李恒几乎眼泪哗哗。
　　玄烨、胤礽、胤褆早已调好状态，正打算玩自己的，可一听到李恒这话，又是一脸精彩。
　　橘子茫然。
　　“橘子姐姐，我是说真的，你还会别的什么？”
　　橘子茫然地想了想，想了想，再想了想……
　　李恒一个头两个大，可她没办法怪橘子。封建社会竭力挤压女性的生存空间，女人只有依附男人才可以活下去；女人一旦落魄，难道就只有到大街上卖身为奴，或到青楼卖身葬自己的份吗？“会煎烙饼吗？”只要肯想肯干，就有活路。
　　橘子一听高兴了，连点头。
　　李恒摸下巴，“不一定非卖烙饼不可，豆腐、豆浆，包子，粉面粥……什么都成。要不，摆个茶摊……”李恒说得自己都蠢蠢欲动，要是开个茶餐厅……目前只能是想。除非主子首肯，否则当奴才的岂能如此大张旗鼓。董鄂氏不过几句软话，她就把自己赔得体无完肤——自由，你在哪里啊！李恒仰天长恸。
　　橘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李恒看向橘子，“橘子姐姐，你自己想做什么？”
　　“恩公，我没本钱……”
　　李恒想了想，咬咬牙，“钱的事不用担心，我先借你！”
　　橘子两眼一亮，歪头想了想，再想了想，然后又想了想……原本略微放光的眼逐渐黯淡。
　　李恒像被泼了盘冷水，无奈道：“橘子姐姐，你先想着，想好了告诉我，我帮你。”要是十三在就好了，毕竟他是本土人，对于橘子的日后生计，肯定会有很多中肯的建议，可他偏巧不在。
　　橘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恩公！我愿为恩公做牛做马，以抱恩公再造之恩！”
　　李恒吓一大跳，可她自己跪得多，也看别人跪得多，对这种动不动就三跪九叩的行为早免疫了。“橘子姐姐，你自己过上好日子，我就很高兴了。我不要你的报答。别动不动就跪的，起来说话。”
　　“恩公果然慈悲心肠，橘子愿……”
　　“先起来再说。”李恒有点不耐烦。免疫不代表接受，外表镇定不等于心里不介意。橘子的性格果然符合封建男人的理想，符合剥削阶级的理想：对自己丝毫没有一丁点想法，无欲无求，听天由命，逆来顺受，随波逐流，任何人的任何想法都可以随意加在她身上。李恒不喜欢这样。
　　橘子这时倒很倔强，“恩公若不答应，橘子就长跪不起！”
　　“橘子姐姐，先起来吧。”她给自己揽的什么烂摊子啊！李恒强忍拍桌子的欲望，过去扶橘子。她不想要奴才，她自己都役人篱下；她只想要朋友，可若与随时随地准备为奴为婢的橘子培养友情，得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份耐性。
　　“恩公……”
　　“你自己别再叫人操心，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到底是依附心太强，还是报恩？二者兼之吧，但孰轻孰重？李恒想自由自主想得快发疯，所以橘子如此自觉的奴性叫她窝火，火气却无从发泄——橘子也是受害者，冲受害者发火算什么本事？
　　橘子哑然。
　　李恒把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这是十两银子，你拿去，做点小本生意。你不是说要报答吗，那就做好你的生意，日后连本带利还我。”说完招呼楼下的小二上来结账。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对橘子至此，真的已经仁至义尽。毕竟李恒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吞了一肚子虫，李恒再也不想继续留在泰和楼，招来小二结账，可小二却告诉她已经有人替她结了。
　　李恒循着小二的示意望去，正是那三英气十足的男子。

　　李恒走过去想道谢，还没靠近就杀出一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拦住去路。
　　“张五哥，放她过来。”玄烨命令。
　　名叫张五哥的男子，神色严肃，步伐轻盈，下盘却很稳健，一看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只见他依言恭敬地垂首立过一边，那训练有素的样，以及衣服的布料绣工，不难想象他家主子的气派。
　　李恒一进入雅间就感到沉重的威仪之气，竟叫她双腿发软。
　　“坐。”为首的男子朝她招呼。他看起来不过四十五岁，身子骨硬朗，五官轮廓深刻，和煦的笑容和深邃的目光中似乎掩藏着千沟万壑；穿着极其考究，手上拿着把扇子潇洒地扇着——如此平常的一个动作，由他来做，竟显大气。
　　“阿玛。”胤褆突然道。
　　玄烨扫胤褆一眼，胤褆立马禁言。
　　李恒不知怎的差点冒出一句“主子跟前，哪有奴婢的座位”——这些家伙都是什么人哪！忐忑地摸到凳子边上，如坐针毡。但她不想泄露心虚，就大大方方地把自身行当往桌上一放，径直对着三人的眼，一一拱手，“谢过三位爷。一共是多少银子？”
　　玄烨赞赏地笑，“倒是个有气节的丫头。这点钱算不了什么。”
　　李恒对玄烨不卑不吭地点个头，“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对方的话已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矫情了；何况眼前人的好意也不是说推辞就能推辞得掉的。
　　“叫什么名儿？”玄烨问，口气和缓，却不容拒绝。
　　这人的气势太强，不能用对付胤禩那套“先报自己名字”的桥段，李恒老老实实，“静姝。”
　　“静姝？静女其姝。”玄烨品味道，“嗯，这名儿起得好。”
　　“恩公！”反应过来的橘子突然冲过来，却被张五哥拦住。
　　李恒对玄烨等人点头示意，迎上去，“橘子姐姐。”
　　“恩公！”隔着张五哥，橘子扑通一声跪下，“恩公的大恩大德，橘子没齿不忘。恩公日后若有差遣，橘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咚咚咚地连磕三个响头，磕得李恒心悸，这才打听李恒的身家，日后好联络。
　　如此大礼，李恒愣神半天，傻乎乎报上身家，看橘子下楼后才悻悻然回位置坐好。
　　玄烨笑得暧昧，“静姝，她可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你就不愿有个给你端茶送水的人？”
　　三百多年的代沟，沟通无能。李恒故作神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也是一种境界。”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玄烨哈哈大笑，“春种秋收，农安其耕，民安其乐，何愁天下不定？哈哈哈哈，好句！好句！”
　　境界好高！看三人的装束和气派，搞不好是皇亲国戚。
　　“不过，”玄烨提醒道，“你给了方才那儿丫头十两银子，她就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一语提醒梦中人！李恒倏地站起来，“太多了。”
　　玄烨等人一怔。
　　“十两银子给太多了！”没头没尾丢下这么一句，李恒立马冲出去。
　　张五哥没拦她。
　　“李德全，去看看。”玄烨吩咐。

　　李恒冲到街上，可早已没了橘子和尸体的影。
　　她一把扯过刚才的乞丐，“刚才那个卖身葬母的姑娘去哪里了？”顾不上口音。
　　乞丐支支吾吾地指了个方向。
　　李恒二话没说，甩开乞丐追上去。
　　希望还来得及，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夕阳给北京的街道撒上一层惨淡的辉。
　　刺鼻的血腥味直钻鼻尖，叫人作呕。
　　殷红的血怵目惊心。
　　偏僻的小巷子里，橘子的血早已流干，衣衫凌乱，身体也完全冰冷，眼却睁得大大的，满是惊恐和无助。
　　而她已经入殓的娘亲的尸体，静静躺在手推车上，守候在橘子身边。
　　身后不远处，李德全大呼小叫，“金爷！金爷！”
　　“阿玛，您不该去！那污秽之物恐污了您的眼。”胤礽使劲儿想拦住玄烨。
　　胤褆信誓旦旦，“阿玛，这件事儿交给儿，儿三天之内一定查出凶手，严惩不贷！”
　　“这是隆科多的管辖，你咋呼什么？”不想多加理会胤褆的玄烨，到底还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一时雷霆震怒，“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这种事情算什么！”李恒猛转身，“二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大活人的命；十两银子，还怕杀人越货的事没人干吗？这什么世界！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讨厌这里！！”南方腔也全然不顾。
　　爸爸，妈妈，芷靖，芷辉，Jane，玉珊，韩露，敏君，彬彬，陈然，文萱……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好冷，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