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天教心愿与身违 ...
-
自从田云巧下葬之后,木兰感觉阿诚哥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接下明长官身边所有的公事私事,换了发型,换了身姿,一副黑色墨镜掩住了他所有的情绪。木兰冷眼旁观,他脸上线条利落强硬,眉宇间尽是刀光剑影的杀伐之气,恍若撒旦临世。只是回首之间,他对木兰倒更加的关怀,会记得开车陪她去医院换药,还会体贴周到给她送来一打定制新装。
木兰望着他一转身的背影,微有些怔忡。
正如她曾经所愿,陪伴明楼历经风雨的男子摘下卑微困窘的面具,转眼间便是绮年玉貌的贵公子重生。他会在夕阳下凭栏远眺不动如山,会在深夜里听一曲《蝴蝶夫人》的咏叹调,而他还会……
在自己看到明楼西装口袋里掉出来的照片和信纸的时候,做出一副事机不密欲言又止的懊恼表情。
照片上面一位盛装女子,白色的蕾丝长裙,颈中一串珠链,纤手玉指正抚摸一个小男孩的脸颊。男孩穿着小小的灰色西装,一张圆脸呆萌可爱。
这位女子目若秋水,笑意妩媚,顾盼间掩不住的光彩照人,似曾相识。
“木兰,那是大哥的信,你别……”阿诚哥仿佛是要拦她,只远远抬起手,脚步却未移动。
木兰看着他,想了想,忽然问道:“阿诚哥,我若说对这封信没有半点好奇,你会不会觉得很失望?”
阿诚一愣,停在半空中的手略有些尴尬。他脸色一变,走过来沉声道:“给我!”
木兰向后一退,转到沙发背后,笑道:“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
她慢慢抻开那张信纸,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如脱缰的野马般在胸膛中加速。眼前有点发花,一页密密麻麻的漂亮隶书,只看进去几个字:
在台北信义路上安了新家……
宝宝已经七岁了,整天跟我说要去松山机场接爸爸……
信纸在手中微微抖动,木兰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她抬眼望向阿诚哥,问道:“还有下文么?明长官在哪,他难道不应该自己告诉我吗?”
“木兰小姐,”阿诚站在沙发对面,没有上前,对着她语气礼貌而恭谨,“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那我也不用太多解释。对于你们之间的过往,明长官深表歉意。去法国的船票已经订好了,我会护送你到巴黎,明家在法国有两座酒庄,一个香水公司,还有银行的股份,明长官说,这些全都是他送给你的嫁妆。”
“滚他的嫁妆,我不稀罕!”听着阿诚一番胸有成竹的说辞,木兰已是怒极,她一把拽下腕中红色手镯,使劲扔了出去。
红线飞出,擦着阿诚的脸颊而过,砸在墙角穿衣镜上,镜子顿时四分五裂。
木兰看也不看,朝着房门而去。阿诚抢先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木兰脸色阴沉,一向明亮的眼眸中似有寒光闪过。
阿诚恍若未闻,态度依旧平淡从容,“木兰小姐不必如此,送你去法国,也是谢襄理的意思。”
陡然提到谢襄理,木兰一怔,老天真是待自己不薄,一个是自己的“亲爹”,一个自称是自己的夫君,竟就这样合谋替自己做了决定。她仰脸盯着阿诚的眼睛,“他不是我爹,用不着他替我做主。你叫明楼来,我们俩的事情,我要亲耳听他跟我说清楚。”
“大哥有事,脱不开身,他给我们订好了今晚的飞机,到上海港转去巴黎的邮轮。”
木兰突然后退一步,抱臂一笑道:“阿诚哥,认识这么久了,你觉得,只凭你这几句话,我就会跟你走么?不用试图说服我,叫明长官自己来说,只要他说的服我,都听他的。”
“或者呢,我打不过你,你也可以用暴力手段把我带走。但是阿诚哥你不会的,对么?”
阿诚一直绷紧的心弦瞬时松脱了一根,心中不舍,却是无从选择。他上前一步,摁住木兰的肩膀,压抑下情绪,“有些事,总是人不得不去做的,没有什么会不会。”
手刀扬起,将将下落之际,背后的房门突然被推开。
“阿诚,住手!”是明楼的声音。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暗色的条纹与小男孩的衣服样式如出一辙,木兰看看手中紧握的照片,再望望明长官,她不知道到底是谁欺骗了谁。
明楼走上来,面对面站到木兰面前,面上笑意浮现。
“木兰,听话,跟阿诚一起去法国,我已经联系了巴黎的大学,你喜欢选什么专业都可以。”
木兰定定望着他,希望他能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阿诚哥跟自己开了一个无聊的玩笑。
但她错了,站在她面前的明楼,用富有磁性的嗓音引诱她,让她甘心远赴重洋,从此天各一方。
“为什么?”
她脱口一问,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必须要做的事情,对你的亏欠,我愿意尽一切财力补偿。木兰是懂事明理的大家闺秀,忘了我吧。”淡淡的笑纹挂在明楼脸上,他眼中的光彩一向令人沉沦。木兰很想抱住他,撒娇卖乖让他不要离开自己,但她知道这一次,不行。
于是,她退后两步,矮身坐到了沙发上,然后朝着两个大男人道:“既然如此,那二位长官请坐吧,我想跟你们,谈谈条件。”
木兰如此行事,倒是让明长官惊讶,他与阿诚对视了一眼,然后坐到了木兰对面。
木兰微微一笑,道了声“有劳”,然后把那张照片推到明楼面前,“敢问明长官,这位佳人如何称呼,可是汪曼春小姐?”
明楼点了点头,信纸上有落款,只是小姑娘如此冷静,出乎他的意料。
“大名鼎鼎的汪小姐,果真是天生丽质,仪态万方,令人望尘莫及。”木兰抬头瞟了阿诚一眼,继续道,“听阿诚哥说,汪小姐还是明长官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没有!”阿诚立时出声辩解,却被大哥狠狠瞪了一眼。
原来如此,木兰本想着那天阿诚哥提起明长官十岁时候的往事,随便试探一下,没想到却真的猜中了。好吧,明楼实在欺人太甚。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守着一向的习惯行事。
带她入行的老板曾经教过她,工作不是上学回答问题,即使明知对方说谎,也不要轻易揭穿,世间相处,总是话留一分好想见。
但是今天,她忽然想破一回例。
心已定,举止间便是一派从容,她目光缱绻望向前方,平静的语调像是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明长官,第一次听见这位汪小姐的名字,是在你受伤的时候。我握着你的手,你叫了一声曼春,又叫了一声大姐,那声音凄然,听得我几乎落下泪来。后来,我们一直在一起,你对我这么好,让我习惯了可以撒娇依赖,可以窝在你的怀里做个任性的孩子,我便渐渐忘记了。”
“直到家中遇袭的第二天,阿诚哥无意中提起前尘往事,我又想起来,原来曼春是汪家的小姐,那她到底会是谁呢?”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保密局的刑讯室,一个明艳美丽的女人喊你作‘‘师哥’。可她满眼怨毒,红唇滴血,把你锁在一张沾满无数人血迹的椅子上,我看着她用竹签钉进你的指缝,看着她夹断你的无名指……她笑得那么狰狞,说这样最好,这样以后你就再不能跟别人交换戒指了……”
木兰停顿了一下,梦中的情景从自己口中讲出,依旧会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对面明楼一直望着她,只是眼中的情绪,无法解读。
“从梦中惊醒,万幸,你毫发无伤的在我身边。当时我很想问问你,那个女人是谁?是不是你叫过的那个‘曼春’?但我不敢,不敢说出这个名字,或者是在害怕可能得到的某个答案。”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在那之后的每个晚上,我都会拉着你的手放入怀中入睡,我害怕,真的害怕,梦中的场景一遍遍在我眼前出现,我一直在想,怎么能把你藏起来,让那个蛇蝎女人再也找不到你……”
“只是我没有料到,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心思,彼之伊人,非我心之妖魔,你与她爱恨纠葛,相爱相杀,却始终有无法割舍的旧时情意在。其实,自始至终,我不过是个局外人。”
“明长官,”木兰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撑着茶几,颤声问道,“难道你真的没有爱过我吗?”
房间里的留声机,放的正是乱世佳人的插曲,明楼的心随着旋律急转而下,reconstruction Tara, the nightmare,他听出了缠绵,听出了悲壮,听出了自己心中的萧瑟寒意……
“谢小姐,请原谅,我可以补偿你,但是我真的没有爱过你。”狠下心,明楼刻意拉远了距离。
木兰又一次笑了,只是微红的眼眶泛着难言的酸楚,她坐回沙发上,眼光似乎穿过明楼落在某个未知的地方,“我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答案。只不过不听你亲口说出,似乎总会心有不甘。”
“可明长官,你回答的太早了,有些话,我还没有说完。”
“田云巧下葬的那一天,王站长来酒店找我。他的犯人,竟然在刑讯中被灭了口,他请我帮忙找到当初黑市窝点的那座宅子。路上我们聊了很多,他给我讲起田云巧的父亲,你的搭档王天风。讲他当年一手导演的‘死间计划’,讲到他如何在76号的酷刑下给汉奸设下圈套,牺牲整组学生换来第三战区的大捷。他也提到一个人的名字,汪曼春,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未等明楼回答,一旁的阿诚已是惊讶万分,“大哥,云巧真的是‘疯子’的女儿,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木兰看看他,道:“阿诚哥莫急,等我把话说完,你们两兄弟再慢慢聊。”
“汪曼春,当年臭名昭著的汪伪政府七十六号的情报处长。王站长不愧是你的好战友,丝毫没有透露这位汉奸汪小姐与明长官的任何过往。但他告诉我,汪曼春已经死了,死于民国三十年,死在你明长官的枪下。”
木兰的眼中含了冷意,瞬也不瞬与明楼对视,她抓起桌上那封信,一点一点在明楼的眼前展开,“明长官,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这该是一封来自地狱的信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