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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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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谢还乡没怎么读过书,但是以前在茶馆兼职店小二时也曾听说书先生讲过这么一句话:一切事物在其运动变化和发展过程中都遵循其固有的规律。
规律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
譬如物换星移、沧海桑田,
又譬如,王朝更迭。
以前潦倒时,她喜欢去书院附近的陋巷中转悠。
虽然南国国风开放,男女皆可入仕,但书院乃庄严之地,三教九流的书是不被允许进入的,可是枯燥正经的典籍又太过无聊,学子们的蠢蠢欲动和绮丽幻想只能通过所谓的市井小说来获得短暂满足。
这些书只能偷摸着看,看完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就会被隔着院墙高高抛出。
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都被谢还乡一一捡来细细阅读。
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江湖还是庙堂,书中人物或男或女,或文或武,从开篇翻到末章,她都陪他们走了一遭,再抬起头来时,只恍如隔世,像在书中经历了一世。
回顾来路,是喜是叹,都是为古人分忧了。
今人思古人,如同后来人思我们。
故事脉络也好,时间纵流也罢,书中人,历史中人,都有被写上《终章》的那一刻。
无非是轻描淡写或浓墨重彩的一笔。
......
南国在浩瀚的时间纵流中壮哉航行了八百多年,书写出来的历史被印在纸上也不过区区百页。
两年前那个盛夏夜晚天空中红月现世,血淋淋的染红了半个天空,人心惶惶。次日早上又出现“三星贯日”的迹象。
钦天监说“大凶”
民间流传的说法是:“三星贯日,朝代将崩”
当时唐黎震怒,斩杀传谣数十人于城门口。
等谣言好不容易被平息下来,却传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姜明薨了。
这让已被镇压下去的流言再次甚嚣尘上。
对于这事,百姓们认为是“突然”,其实宫里的老人都知道这是“必然”
在这之前他已经很久吃不下饭了,就算被迫吃两口,但是身体受不住又会马上狂吐,胆汁都能吐出来......无法用膳也无法安寝,一惊一乍,疲惫不堪。
姜明去的“突然”,加之皇帝太后两派不睦已久,这笔账自然而然就算到了孝安和唐黎的头上。
如果说这时,民间对太后党的不满还停留在“道路以目”上,经冬不见雪的京城和开年后东南的洪灾就成为了压垮百姓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唐黎正忙着处理肆意扩散的流言和流离失所的灾民时,莺飞草长的四月,乌善国十万铁蹄在这几十年来首次踏上了南朝国土。
......
谢还乡是在那个笼罩着薄雾的晨曦时分,目送唐黎率军远征。
当时天刚破晓,厚厚的云层中漏出几缕惨淡的光。她站在城墙头,看着下面绵长冷肃的铁甲军从她眼皮下缓缓经过,没有人说话,天地间只有风打在旌旗上的声音和齐整的脚步声。
她远眺过去,冷硬肃黑的铁甲队伍尽头,一个身着正红色铁甲的人持缰策马先行。
红底镶金的旆旗上绣了一个大大的“唐”字,大风狂作,吹得城楼上的她衣决飘飘,也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与她听故事和看书时的感受完全不同,她站在高楼,看着那红色背影越来越远,影子越来越小,谢还乡第一次感到自己不是局外人,是历史中的一员,历史洪荒势不可挡,你不知道它怎么来的,但当它来临,每个人都将被卷入其中,无法幸免。
......
这一仗的时间太长,三年间,孝安主持朝政,以铁血手腕稳定民心,维持南国正常运转,同时为前线提供源源不断粮草和人力支持。
谢还乡自打唐黎领兵出征后就被处于放养状态,无人在意,要想知道前线的消息只能靠自己四处打听。
她对这些一窍不通,只听别人一会儿说“打赢了”一会儿说“开始谈判了”一会儿又传来消息“谈崩了,南国要继续打......”之类的。
谢还乡整天一颗心被吊着,郁郁寡欢。
而最让人郁闷的是,她都送出去那么多信了,唐黎竟连一封回信都没有......还在生气吗?气性怎么那么大啊......
别是外面有狗了吧.......
随着前朝传来的好消息越来越多,唐黎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谢还乡反而越来越失落。
她已经开始脑补唐黎从外面捡回来美貌的狗,她人老珠黄被抛弃的景象了。
阿西......
......
“你今儿打算给皇后娘娘画些什么呢?”
二丫托着腮,坐她旁边问道。
谢还乡提着笔,迟迟不落下去,半晌,将笔搁下,幽怨道:“还画什么?不画了,人家又不稀罕。”
说不定早有美人在侧为她研磨添茶,两人还在一起嘲笑她画的什么玩意儿.....
“别啊,你看你现在画画进步好大,我都能看出画的是什么了。”
谢还乡:“?”
她辍学的早,字都不怎么会写,如今这把歪歪扭扭的字还是唐黎逼出来的。人家唐黎十几岁时就凭《阴符经》在书坛“横空出世”,说她笔法深藏,底蕴厚重,深得褚遂良之精髓。
她不好意思在她面前舞文弄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只能靠画画聊寄相思。
看到瓶中的插花,小鸟落在窗前,都想画下来送给她。
但是,一封封信送出去,却石沉大海,收不到任何回信。
谢还乡想:我这算是表白被拒了吗?
......
听说今日立秋,
谢还乡坐在门槛上,托着腮看着天边飘来飘去的云,想起她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三个秋天之前。
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道别,她就被甩了。
心塞......
晚上,她吹了蜡烛,正要休息,结果二丫推门进来。
谢还乡双脚朝天一蹬,把被子盖在身上“干嘛?”
“孟太医在观星殿等你,有事找你。”
“这么晚了她找我干什么?”
突然眼睛一亮,猛地坐起来:“哎呀,肯定是从外面给我带好玩儿的了。”
说完,翻身下床,蹬上鞋就要往外跑。
二丫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服,追在后面:“把衣服穿好,别人看见像什么样!”
......
谢还乡一路小跑来到观星殿正殿前,却见大殿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
她绕殿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孟静蓉。
正琢磨着呢,也不是愚人节,没道理捉弄她啊....
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她缓缓转身......
却见十丈宫阶下,立着一人。
那人一袭红色劲装,长身立于白玉阶下,正沉静地望着她。
有风吹动她脚边的衣袍,时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早上。
谢还乡一时不敢面对,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她清冷威严的声音:“敢跑?腿给你打断你信不信!”
谢还乡立马刹住,
这位大佬是真能说到做到。
见她乖乖转身,唐黎抬腿,优雅地拾级而上“跑什么?”
谢还乡不搭话,眼神都不敢落在她身上。
“我突然回来,吓到你了?”
“没......没有......”
唐黎不紧不慢走至她面前,从上到下细细打量“这些日子......都想清楚了?”
闻言,谢还乡抬头,正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疑惑道:“想清楚什么?”
见她仍是那副无辜憨傻的样子,唐黎只觉头疼。
从怀中掏出一叠信封:“就算我远在西疆,也天天都能收到一些奇怪的‘书信’,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猜这个人一定是想我了。”
谢还乡:“......”
唐黎低头凑近,声音低而温柔:“是不是想我了?”
“以后还要不要躲我?还要不要老是想着出宫,还要不要到处勾三搭四......”
“我什么时候勾三搭四了.....”她小声反驳道。
唐黎道“你以前老是觉得是我在逼你,时不时就躲着我,还找人气我,我给了你三年时间想清楚......”
谢还乡看着她,语气颇为幽怨“所以你这三年间都不给我回信?”
唐黎看着她这一脸埋怨的样子,却笑了“生气了?”
谢还乡盯着她,不否认。
唐黎轻笑,倾身凑到她耳边“其实......我每天都有给你写信.....想冷着你来着,但没忍住......”
谢还乡偏头看去,落尽她的眸里。
“那......”
“我想亲手交给你。”
宫灯明灭,四下冷寂。
唐黎伸手与她十指相扣,
“去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