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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只要莆缇宫无人来访,宫内日子都是日复一日,很枯燥的度过。

      早晨,言予在只有自己独自一人的小屋内醒来,便安安静静的爬起来穿衣叠被,动作因为她年纪小,身体还没长开而显得有点缓慢,但看上去仍然是有条不紊的。

      把昨日换下的脏衣服放进盆里,然后拉开门,门外的台阶上有一盆搁得温热的水,别人可以直接端起来,她却得用抱,但依然走得稳稳当当。

      净了脸漱了口,再叫小戈子给她梳了标准的宫女双髻,小姑娘对着铜镜咧嘴笑了笑,很满意的抱着脏衣服的盆出门去了。

      起床后,若是等不及另外两人,她也会自己先在厨房外的石桌边吃了早饭,莆缇宫里的生活很是简朴,饭食也同普通人家的差不多,面条米粥轮换着吃,只不过白先生总担心她的饭食太没营养,特意让膳房每日送一碗牛乳过来。

      萧箴嘱咐过从自己的食盒里给她留了一盘没动过的绿豆桂花糕。瓷白的碟子里,豆绿色的糕点跟翡翠玉一般叠起,糕点里还有朵朵小巧的桂花点缀,让她看了欣喜不已。

      宫里长着许多用来欣赏的四季桂,一年到头都在开花,但是香味却不如金桂,所以皇帝皇后以及萧箴在其他季节里食用到的桂花,都是上一年宫人趁桂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小心采摘了保存在冰库里的。

      如此,这些吃食糕点才堪称得起精心二字。

      碟子里的糕点因是只备了太子一人的食量,堆叠在一起也不过才六块,言予跟小川子要了个干净的碟子,从糕点里分了三块出来,再小心翼翼的把两个碟子里的糕点都堆成品字形,这才满足的先喝了略带腥味的牛乳。

      白先生自小就教导她各种传统与不传统的美德,其中就包括了分享这一条,所以她常常会把萧箴留给自己的糕点分装一半留给她最喜欢的白先生。

      通常白先生都会含笑品尝一块,同她品评一番这糕点如何好吃,然后把剩下的糕点又推让给她,并且对她的分享行为好一顿夸赞。

      此外,她吃饭喜欢先把不喜欢的东西吃了,喜欢的留到最后,这样等吃到最后也差不多饱了,再去吃喜欢的东西,会有种吃喜欢吃的东西吃到饱的满足感。

      每次三人坐在一起吃饭,萧箴最见不得她这副吃个饭都要矫情一番的样子,白先生则是满含笑意的看着她吃,目光里多少带着一点心疼。

      毕竟以她的身份,小姑娘原本的人生轨迹里是决计没有这些烦恼的。

      言予把自己分出来的那份糕点慢慢品尝回味了,再把原本的瓷碟里的糕点装到食盒里,她就蹬下椅子去洗衣服了。

      洗衣服也是白先生教导的自食其力,萧箴有时心血来潮也会自己动手洗自己的衣服,不过大多时候还是恶劣的指定要她洗,她也不会推给别人,总是不厌其烦的遵循萧箴的规矩,把衣服洗完晾干还要烘香和熨烫,全都亲力亲为。

      把衣服洗完晾晒着,就到了要去书房看书习字的时间了,言予在洗衣时就看到白先生在小山包上忙碌的身影,由此得知书房内只有萧箴一人,她不想跟萧箴两人呆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于是想也没想的抬腿便朝山上去了。

      这座小山包是莆缇宫内视野能高于宫墙,看到宫外其他宫殿的唯一一个地方,不过这重重深宫建筑庞大,能看到的不多也不远,顶多就能看到附近几座荒芜的冷宫,以及巡逻的侍卫和逢年过节冲上云霄的烟火。

      白先生是个十分全能的人,不但文武双全,还懂种植之道,把书房所处的那一座花园打理得繁茂雅致后,他又利用起了这座小山包。

      白先生很爱兰草,但是花园里见不到一株,他说兰之幽远,不该限于后院,于是把兰草种在了山顶上,又觉得只种花草有些腻了,于是山脚到山腰也开辟了几块菜地,很是享受丰收的喜悦,兴致来的时候,还会拉上萧箴和言予一起劳作,所以言予对这些田间地头的事也并不陌生。

      言予从以前第一批进来的小太监那里听说,白先生还是个状元,十八岁就考上的状元,才情和前途不可估量。那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状元,只大概记得家中的长辈夸赞她哥哥时,也说过他是状元之才,想必应是什么大官罢。

      不过白先生从中了状元后却没有去朝堂上施展才能的机会,而是被皇帝陛下派进莆缇宫当萧箴的先生,这一待就是四年,如今不过弱冠之后又二年,站在萧箴旁边如同兄长一般,但在言予眼里,白先生的形象却十分高大。

      言予还记得当年她和太子萧箴刚被送进莆缇宫,宫内布置得很是华贵,却依然冷冷清清,当时萧箴还无法适应归来后的生活,除了她就不许旁人接近自己,她也习惯了在元国时被关押在阴冷的牢房里的生活,那时候莆缇宫里一个太监宫女也没有,一旦送进来萧箴就要发疯动怒,轻则红着眼怒目而视吓得人跪地求饶,重则打杀致死。两人的饭食全靠她一个人在宫门和萧箴的寝殿之间来回跑,膳房每日会把食盒放在宫殿门前,这样的生活状态也跟他们在元国时差不多,每到放饭时间就赶紧过去,无论碗里是什么,只要能吃,就用手抓着往嘴里塞,吃完了东西又回到房间里和萧箴抱成一团相互取暖休息。

      然后少年模样的白谨之就出现在宫门口,一袭蓝衫,温和的请她代为传话给太子,说他会在门口等太子能够接纳他。

      当时她是真的得了失语症和痴傻的征兆,根本不具备传话的功能。

      白先生就真的那样在门口等了一月有余,他坐在关闭的莆缇宫内的大门台阶上,白天弹琴或舞剑,夜晚打坐休息,大门与萧箴的寝殿遥遥对望,萧箴渐渐的从在殿内偷看他,再到与言予一起并排坐在寝殿门口看他弹琴舞剑。

      直到萧箴的反应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激烈,他才又站在殿门口,隔着殿门与寝殿之间偌大空地,轻声询问萧箴可否借他一个空屋,清理他一月都不曾梳洗的仪容。

      萧箴沉默着,不说借,也不说不借,对面宫门口的白先生也不急不催,就这么坦然的席地而坐,拿了本书不疾不徐的朗读。直到太阳落山,萧箴转身进了寝殿,算是默认了准许他找个空屋住下。

      于是白先生选了离他们最远的一个屋子,又住了大半年,除了弹琴习武和在自己门口朗声读书,就是在教言予读书写字,替她洗澡梳头换衣。

      而萧箴始终蜗居在自己糟乱的寝殿里,像个隐于黑暗的野兽,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那时候言予才四岁,发育得比她走失前好不到哪里去,走路都时不时还会摔跤,两人继续过着在元国时一样抱团求生的畸形生活状态,如何一点点改变生活习性,从看上去像正常人,再变成乍一看时看不出不正常,就费了白先生许多心血和时间。

      干净安全的坏境,让萧箴从一个只会躲在暗处不许言予以外的人接触,再到恢复到能够基本保持理智,白先生用一年时间做到了。

      从那以后直到现在,白先生一边打理着这座看似华贵其实荒芜的宫殿,一边推断着萧箴的喜好,尽力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善意,又处处照顾言予,让他们都逐渐过上了规律正常的生活,莆缇宫也越来越有烟火气息。

      但是言予知道,白先生能做到这一步,除了他有毅力和耐心以外,还有他能敏锐的懂得萧箴需要什么,比如萧箴需要的是安静安全的坏境,怕人接触,白先生便至今都没有碰过萧箴的一片衣袖。

      也是因为萧箴如此难搞,每次他犯病只有言予能安抚得了她,皇帝虽然恨不得杀了她泄愤,但看在她比安神丸还要有用的份上,一直留着她的小命到现在。

      思酌之间,小姑娘就慢腾腾的爬到了山腰上。

      白先生正蹲在菜地里用手除去地里新长出来的野草,山上容易弄脏衣服,他没有穿得像以往一样,而是穿着一身灰白的外衫和靴子,衣摆别在腰带间。

      言予也学他一样把裙摆别在腰上,露出底下的用袜子绑紧了裤腿的里裤和小巧的绣鞋,然后蹲下去也有模有样拔起草来。

      白先生侧脸看她,笑道“不去练字?”

      言予笑眯了眼回应“少练一天不碍事,我帮先生拔草。”

      小姑娘的脑袋两边各顶了一个丸子头,笑起来很招人喜爱,特别像他种的一盆长了两个子球的仙人球,同样都是自己一手养大的,自然都是喜爱得紧的。白先生想伸手像萧箴一贯那般揉揉她的小脑袋,一伸手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泥,也便作罢,一边除草一边念叨她。

      “但凡要学东西都得持之以恒,读书练字也是一样,岂能中断?今日你不想写便罢了,明日得加倍多练一两遍,再有下次,便加倍练三四遍。还有女子得注重仪表,你还小,笑不露齿就不同你说了,但是以后要上山来就换身衣裳,这样掀裙子像什么话。”

      小姑娘不依了。

      “先生,我可是学你的,你不也一样把衣裳挂腰上了?”

      “这如何能一样,男女有别,男子可以活得粗糙些,女子得时刻注意形象仪表,要不然以后旁人见了你这样,会说先生我没将你教好。”

      小姑娘还是不服气,正准备要说些什么话来反驳,白先生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回过身看着她嘟嘴的小脸,促狭一笑“可别跟我说你不觉得男女有什么分别,你太子殿下可以站着小解,你却不行,这就是男女有别。”

      只见他话音刚落,小姑娘就瞪大眼睛愣住了,下一瞬她恼羞成怒的将手里的杂草扔到他身上。

      “先生!不是说好了不再提这事,你怎么又说来笑话我!”

      白先生所提的这事,恰恰就是她心里除了尿床以外,最害羞最可耻的事。在五岁后言予和萧箴分屋子睡之前,她一直过得很辛苦,除了去领吃的和抱着发疯的萧箴,还得清理萧箴发疯时砸在地上的东西碎屑,以免伤着他,其他时候都是尽可能的睡觉补眠,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留意萧箴和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后来白先生来了之后,她的生活轻松多了,也有时间和心思像一般熊孩子一样瞎折腾了,有一回她正好撞上萧箴小解,对于萧箴是站着尿尿这个问题疑惑不已,于是她回屋也学着萧箴一样脱了裤子站着撒尿,最后却顺着腿尿了一裤子。

      当时她还没学会自己脱掉脏衣服并毁尸灭迹不让人发现,但却知道穿着脏衣服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尿湿了裤子后只好提溜着裙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光着湿漉漉的腿找白先生,白先生正在屋里沐浴,听到她哭得惊天动地,还以为她哪儿摔着了,当下顾不得擦干身体,裹了件衣服就冲了出来,结果问清事情经过,哭笑不得的替她洗澡换衣服,顺便也向她初步说明了男女有别这个真相,从此以后言予对这件事闭口不提,谁敢提就跟谁急。

      想起这事的由来,白先生哈哈大笑,差点坐倒在菜地里。

      一身粉红的小姑娘却蹲着一动不动,眼眶里憋出两包眼泪,哭丧个脸欲掉未掉。

      白先生最怕看到她哭,立马凑过来说了一堆好话,最后看着她沾了泥和草叶的绣鞋,答应回去替她洗鞋子,好说歹说才把她哄得将眼泪憋了回去。

      晚上吃饭看到萧箴,言予又想起白天白先生笑话她尿裤子的事情,还是气上心头少吃了半碗饭。

      对此,白先生拼命忍住没有笑,萧箴则是看了看憋笑憋得很明显的白先生,又看了看莫名瞪了自己好几眼的小姑娘,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证明,生闷气这种事情是要不得的,往往自己受罪而敌者却快意得很,这一点从她从小川子那里得知白先生晚上胃口好得多吃了一碗饭就能看出来。

      不吃饱饭的后果就是临睡前言予饿得睡不着,还要忍着等白先生睡下了才偷偷摸摸去厨房找吃的,不过莆缇宫里的人在白先生的教导下,是没有半点不好的习惯的,比如饭菜不吃完。

      于是小姑娘踮着脚在厨房里像只小老鼠一样东翻西找了半天,只得空着手垂头丧气的离开,途中,看着萧箴原本已经熄灯的寝殿烛灯已然亮着,她还加快了速度摸回自己屋里,生怕自己赌气没吃饱的事情被发现,而成为他们新的笑料。

      是的,堂堂一个太子殿下和他的教导先生,却专爱拣她一个小娃娃丢脸的事情来取笑她,然后看着她愤怒的模样开心好几天之久!

      小姑娘捏着拳头气愤不已,但等她摸回自己屋子,轻轻的关上门,却在一转身后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个原本没有的东西。

      把这个凭空多出来的食盒盖子揭开,里面是一盅燕窝、一碟炸得酥脆撒了五香粉的小银鱼、一碟炸春卷,全是冷热都可食用,不影响口感的菜肴,俨然就是她晚上扒完饭走人前,萧箴面前还没动过的菜的其中三样。

      看到这个食盒,小姑娘又看了看窗纸上萧箴寝殿映过来的光,觉得心里似乎又是暖的,又是更加生气了。

      暖的是总是欺负她的萧箴居然还会给她留这么多好吃的,还放在她屋里等她回来吃,生气的是他和白先生肯定早就猜到她晚上会去觅食了,亏她还捱着腹中饥饿等所有人都熄灯睡了再去厨房,现在看来这都是多余的,她突然有了种智商被那二人轮番碾压的感觉。

      不过再怎么生气,还是不能和好吃的过不去,小姑娘吹了火折子把灯点亮,光照之下食盒里的菜肴色香味俱足,看得她食欲大开。

      而屋外不远处,在言予的屋里灯点亮了之后,另外一盏烛火却静静的熄了灯。

      至于在小姑娘心里,究竟是暖的还是生气的,她都没有再去细想,只有直到睡着都弯弯的唇角,在显示着主人梦里的香甜。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都一夜好眠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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