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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爱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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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四合,明月高升。
千家万户亮了灯盏,顺着长巷远远望去,只以为是一条蜿蜒盘亘的巨龙。
二人往回客栈的方向走,期间经过长安家,发现妇人已经用邵慕白给的钱请了超度灵魂的道士,开始做法了。
那道士声音高亢,咿咿呀呀念着咒语,一群道童便在院子和门口广撒纸钱,人手一把木剑,十分有章法。
听不懂的咒语穿进耳膜,很难不让人想到,长安死在一个冰冷的夜晚,剜心而死。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即便邵慕白前世见证过生生死死,仍旧不能释怀。
“无迹,人命太脆弱了。”
他心生感慨。
段无迹顺着路口望过去,见长安家中灯火通明,道:“不是人命脆弱,是鬼妖凶狠。”
“说的对。”
邵慕白讶异这样的感慨之辞是从段无迹嘴里说出来的,但这话确实没错。他想了想,又道:“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段无迹收回眺望的眼神,不冷不热道:“如果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你最好别问了。”
邵慕白一乐:“那个问题今天已经问过了,我没这么闲。”
段无迹:“......”
邵慕白得了便宜之后,轻浮的表情收敛起来。
“我其实想问你,从前,我觉得你是个性格冷淡之人,似乎对一切都看不上,也从不把什么事放心里。但为何现在,你对鬼妖这么感兴趣?”
段无迹闻言,头颅微微一偏,认真想了想,道:“我觉得有意思。”
邵慕白问:“什么意思?”
段无迹沉默,垂眸下去,“我......不清楚。”
他不知道鬼妖的样子,好奇他们经历过什么才怨念至此,想看看彼时邵慕白怎样将他们收服。
毕竟,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邵慕白一把扇子,一阵风,须臾之间就收服了厉鬼。
惊鸿一瞥,再难忘记。
脑中闪过这个画面,段无迹又道:“我没想瞒你什么,是真不清楚。”
他开始向邵慕白解释,而不是一味的冷漠和置之不理。
邵慕白唇角微扬,“那就先不清楚着吧。只要我知道,无迹觉得降服鬼妖有意思,而我,能有幸跟你一起经历这样一段有意思的经历,这能让我开心很久。”
看看,他这天下无双的捉鬼师,情话那可是见缝插针,一套接着一套的。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似有人放了数十只萤火虫,围绕着二人飞动,朦胧却不失暧昧。
段无迹没有接话,邵慕白亦没有往下说,两个人默默地走着,似乎有什么甜蜜的东西在流动。
“谁!”
蓦然,段无迹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倏地停下脚步,往身后投去一记眼刀。
邵慕白亦跟着他回头,只见幽深巷子的转角走出来一个小姑娘,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带着夜幕阴寒的湿气,先露出一张脸,见二人没有斥骂,又才怯生生往前走了几步,从巷子里出来,距二人只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下。
“你是?”邵慕白盯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觉得跟长安的有几分相似,“你是长安的......”
他正揣摩着询问,小姑娘已经开口打断了:
“你能救我哥哥吗?”
她的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灵动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小手攥着全是补丁的衣裳,颇有些紧张,像是在守护自己心爱的东西。
她期盼这个人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一味地摇头,可以说出不一样的答案。
但,事实就是事实,人死不可复生。
邵慕白心口一陷,对这样充满期盼的眼神,他却无可奈何,只能道:
“我可以找到杀他的凶手,还他清白。”
女孩上前了一步,急迫道:“我不在乎凶手是谁,你能让他活过来吗?不用去抓坏蛋,他活过来了,坏蛋就不是坏蛋了。”
邵慕白的喉咙颤了一下,“我......很抱歉。”
“为什么呢......”
女孩儿强忍着眼泪,抿着嘴唇问:“为什么死了就死了,不能像衣服一样破了还可以补?不能像水缸那样空了还可以填呢?”
“小丫头。”邵慕白蹲在她身前,平视于她,慢慢道,“生命不是衣服,也不是水缸。它是长在树上的叶子,掉了,就长不回去了。”
女孩儿听到这里,体内的某根弦终于断了,小身子呜呜咽咽抽搐了起来,哭道:
“都怪爹!都怪爹!爹让我没哥哥了!”
邵慕白见不得眼泪,这会让他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于是赶忙看向段无迹,投去求助的眼神。
好在段无迹在关键时候出手帮了他。
“这种事,就交给我了。”
只见段某人手臂一挥,“嗖”的一声,腰间的蛟龙鞭便解了下来。
?!
邵慕白眉毛飞到了后脑勺,经过一整日的教训,他当然知道段无迹要做什么!
根本不用想,下一刻肯定是他拿鞭子抵着人家小姑娘的喉咙威胁“把眼泪收回去否则别怪我无情”。
乖乖!这还是人吗!人家只是个小姑娘!
于是赶忙将人拦住,三两句让他收了鞭子,复又蹲了下去。头疼归头疼,但他着实不想看到刚失去兄长的女孩儿哭得撕心裂肺。
“丫头,你先别哭。”
邵慕白手足无措,一双手不知往哪里放,最后只无奈地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权当安慰。
“你这么喜欢长安,想必他也很疼你吧?既然他那样疼你,那么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伤心。”
女孩儿很有自己的想法,当即反驳:“我爱哥哥,怎么能不伤心呢?只有那些冷血无情的人才不会伤心,只有那些没有感情的人才不会难过。”
邵慕白隐约觉得这女孩儿知道内幕,于是问:“你方才说,你爹让你没哥哥了......丫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女孩儿攥着袖子,似乎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你保证,会抓到坏蛋吗?”
“我发誓。”
“那你去抓我爹吧。”她的眼睛闪过恨意,“因为哥哥他......是被爹害死的!”
邵慕白吸了一口凉气,“为何这么说?”
依照长安大哥的说法,昨晚长安死之前,的确跟父亲大吵了一架,还把父亲气得发了病,几人忙活到很晚才安宁下来......但,何来害死一说?
女孩儿的眼神凌厉,道:“爹昨晚根本没发病,他是装的。只是为了让哥哥跟梅郎断绝关系,他装的!”
“装病?梅郎?丫头,你慢慢讲,讲清楚,把你知道的都跟大哥哥说,一点也不要落下。”
邵慕白看过长安的尸体,确定他是死于鬼妖之手,但,这女孩儿为何非要说是长安的爹害死了他?而且还一千一万个笃定,亲口指证自己的父亲?
女孩儿擦干了眼泪,靠在巷子口的墙角,慢慢道出背后原委。
她是家里最小的,不知是巧合还是缘分,大家跟邵慕白一样,叫她“丫头”。
老四贪玩爱欺负人,所以丫头都跟长安很亲。长安亦把自己的许多小秘密告诉她,二人相互保密。所以,丫头知道的,几乎是长安的全部。
跟邵慕白的猜测不一样,长安攒银子准备迎娶的,不是哪家的姑娘,而是丫头口中的“梅郎”。
秋阳本是座大城,往前还是庄亲王的封地,至今城东都还留着庄亲王府邸的旧址。那年庄亲王离奇去世,堂皇富丽的王府成了一座空府。其余显贵嫌晦气,皇帝分封时也百般推脱,至今无人居住。
庄亲王死后,秋阳城便逐渐萧条了。再加上时不时的一起挖心案弄得人心惶惶,商贾权贵们也都纷纷往外搬,秋阳这座曾经浩瀚富饶的城池,逐渐成了外表光鲜的贫民窟。
人们首要的目的是温饱,其次是传宗接代。长期在这种固化思想的限制之下,秋阳人对“断袖”的接受程度并不高。
当然,长安家尤其严重。
长安爱上的这个梅郎,是木匠的侄子,一年前老家闹饥荒,他一个人孤零零来投奔木匠的。他与长安一同跟木匠学手艺,时间一长,日渐生情。
那日,夕阳透过蜡黄的窗户纸照进来,铺了满地的金黄。
良辰好景,情意正浓。
长安说:“梅郎,我想娶你,你答应么?”
梅郎性子内向,没有直接答他,反而问:“你这人真是,竟敢谈婚论嫁,如今在秋阳城,大家可都避讳着呢!”
“避讳什么?”长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