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简雨帘

390、第三百九十章

　　缅甸的天气闷热的厉害，炎热的太阳几乎要把人晒干，池霖禾从家里院子里出来到车上这几步几乎就已经汗流浃背，阳光晃的他几乎要昏过去。
　　车上的空调开的很足，他却一刻不停的擦汗，天气又湿又热，闷得喘不过气来。透过窗户，他看着那硕大的太阳，眼前最后只剩迷蒙一片。
　　就在刚刚，他收到了医院的通知，医生说，一直昏迷不醒的池天宇突然出现了不好的情况，很可能……
　　赶到医院的时候，池霖禾脚下一个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眼前一阵眩晕，手撑着地才勉强稳住身形。手下都吓了一跳，七手八脚的扶他，几乎是半架着他才迈进医院。
　　池天宇正在被抢救，隔着玻璃，池霖禾看到的只是穿梭的人影，以及那一堆响个没完的机器。
　　自从从G区回来，已经一年有余了，无论接受什么治疗，池天宇都没有醒过来的样子。最初的时候也有人猜测是大老板不许大少爷醒过来，毕竟大少爷做了那些错事，甚至威胁到了大老板的生命，可是只有池霖禾自己知道，饶是他压制了池天宇多年，饶是他不满池天宇的做派，但是对于池天宇，他依旧是一个父亲，他依旧爱这个儿子，依旧希望他好好的活下来。
　　池霖禾浑身无力，被手下扶着才勉强坐到椅子上，他整个人都好像苍老了十来岁，那个年轻时就凭着一股狠劲儿打下这个江山，那个宝刀未老的枭雄，在这一刻只是一个面对儿子生死无能为力的父亲。
　　这一刻，池霖禾才发觉自己对池天宇早已没了气愤，他以前做的那些事情，这一年里都被冲淡了。曾经看到池天宇，池霖禾就想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池天画，可这一年里他看到渐渐好起来的池越，他又开始思念那个总是惹自己生气，关键时候却还是向着自己的池天宇。
　　到这一步，池霖禾居然也开始反思起自己。他总是觉得亏欠池越，觉得是自己让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可是仔细想想，他却恍然觉得自己亏欠最多的其实是池天宇。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龙啸的时候，看到眼前那个温润如玉谦逊知礼的孩子，他丝毫都不能和情报里所说的龙轩龙啸并非亲兄弟联系起来。龙啸和池天宇一般大，但是龙轩这个非亲哥哥能给龙啸的，池霖禾却自认不能给池天宇。
　　他知道自己儿子的野心，于是他从来不肯放权给他，池天宇为他做了很多事情，贩毒、杀人，什么都做过，可是在他手下却还不如他的一个亲信。
　　池霖禾也知道他亏欠池天宇很多，他不爱池天宇的母亲，那个其貌不扬的女人，那个怯懦的只会哭泣的女人，无论是哪里，她都入不得池霖禾的眼。池霖禾对她最温存的时候大概就是池天宇刚出生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刚刚从父亲手里夺权过来，事业正风生水起，儿子的到来，无疑是他最好的礼物。可是这份喜悦不会持续太长，他的事业越做越大，那个只懂得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就不能满足他渐渐膨胀的野心了。
　　他身边很多莺莺燕燕，杨丽娜也不过只是其中一个，但是他都不许她们留下孩子，他的孩子自始至终只有池天宇一个。可是池天宇和他并不亲近，甚至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带着怨毒的。他总是打他，因为他做错事，因为他做不好事，最后演变成鸡蛋里挑骨头，动辄打骂。
　　他对池天宇也不仅仅是暴虐，池天宇小的时候，是他拿着他的手，教他写第一个字，听他背第一篇课文，看他拿第一个奖，他们只是疏远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疏远呢……
　　因为他母亲的死？因为自己又生了女儿？还是因为权利？
　　池霖禾沉重的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医院房顶上亮如白昼的凄惨灯光。权利，权利，权利，这些东西，到头来不都是他的吗，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争呢？
　　想着，池霖禾又笑了，是了，自己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从父亲手里夺过权利，甚至不惜杀了自己的父兄，落下累累的血债，至今不敢去父亲的坟前祭拜。相比之下，池天宇算乖了。
　　医生的摇头看的池霖禾心烦，他挥挥手，打断了医生那一通听不懂的医用术语，既然没办法了，那就按以前说好的吧。池霖禾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池天宇。
　　既然救不了他，那就别让他受苦了。
　　药剂注射进去只需要几分钟，他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
　　手下看着大老板目光晦暗的盯着病房里医生将药剂加到池天宇的吊瓶里，看着大老板眼里的血丝，看着那浑浊的眼泪顺着满是沟壑的面孔流下来，看着他哆嗦的嘴唇，看着他颤抖的双手，看着他那几乎浑浊的睁不开的眼眸死死的盯着管子里的液体，看着那液体流入池天宇的血管结束他年轻的生命。
　　池霖禾突然迈步走向病房，霍然推开了门，速度之快，让所有人俱是一惊，刚刚他还腿软的几乎站不住。他吼叫着，让医生都滚出去，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吊瓶，双手颤抖的去拔那管子，目光顺着那管子看着，看着那早已经流完了的液体。
　　他的目光紧张的寻找着，希望还有一线生机，希望那个液体在管子里什么地方，还能让他阻止住，还没有进入池天宇的身体。
　　可是他一直追到池天宇手上的置留针，一直看到池天宇血管里回流的一点血液……
　　没有了，流尽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眼前的老人哆嗦着将手伸向儿子的脸，浑浊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儿子身上，弄湿了儿子胸前的衣服，他嘴唇抖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伸手捧着儿子尚且温热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就这样愣愣的，愣愣的，耳边几乎凝固了，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也没有了，一切都安静的可怕。
　　是时间停滞了吗？是一切尚可以挽回吗？
　　池霖禾看着池天宇，看着那没有血色的面孔，他从未如此的后悔过，从未如此的想弥补什么，眼前的孩子已经这样大了，已经比他都高出一头了，他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快的让他来不及背着他在田野里奔跑，快的让他来不及给他做风筝，快的让他来不及再多爱爱他……
　　是啊，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他。
　　“爸……对不起……”
　　他恍惚间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慌得抬头去看，儿子还是双目紧闭，可是刚刚，他分明听到了。
　　那个声音沙哑又无力，可是他分明就是听到了。
　　他焦急的喊儿子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喊他的名字，喊他“天宇”，喊他的小名“阿宇”，他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手下们在外面看到这一幕都不敢进来，只是看着这个两鬓已经花白的老人伏在早已没了声息的尸体上痛哭流涕，病房里仪器发出长长的“滴”声，似乎经久不息的丧钟，宣告着这些恩恩怨怨的结束。
　　他们都看到了，都看到了，每一双眼睛，都看到了。
　　刚刚，他真的醒过来了，他听见了父亲的哽咽，看到了父亲的眼泪，看到了，父亲对自己的爱。
　　这是他们父子间唯一一次将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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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为何，现在觉得在“龙门”里塑造的最悲惨的人物似乎是池天宇，以前写到他和龙啸交锋的时候就想，如果他也像龙啸一样遇到一个器重自己爱自己的人，如果池霖禾多爱他一些，也许他也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