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中夜》舟小平

3、月老上课

　　天界的夜晚与阴间大不相同。阴间黑夜里热闹非凡，酒肆茶馆人满为患，街上摆摊的小贩多不胜数，这点反倒与阳间更为相似。而天界的夜晚却没有一丝声响，静得仿佛一座空城。
　　在阴间时，归音都是枕着外头的吵闹声入睡的。此刻周围太过安静，甚至静得令她不安，她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
　　既然睡不着，还不如索性出去转转！念头一动，她便将仙婢告诫“不能随意走动”的话，忘到九霄云外了。她沿着白日里仙婢指引的路线走，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紫薇大殿。
　　她绕到大殿后，一座宽阔的白色石拱桥赫然出现在眼前。再定睛一看，桥另一头连接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从此处望去，隐约可见里面有点点灯光。
　　归音只觉好奇，四处看了看，没有守卫的天兵，便上了桥。桥的栏板上雕刻有仙云，望柱上雕的是上古神兽之一，朱雀。归音往桥下望去，哪想却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那桥下......也有一人在看她！
　　她连忙转身，想要沿着原路跑回去。可怪异的是，周围的景物也似长了脚一般，她跑一步，它们也跟着移动一步。她像一只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昆虫，拼尽了力气，也走不出这座石桥。
　　“又是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归音一个趔趄，摔了一跤！
　　一双仙草纹灰色云头履出现在了眼前。
　　她小心翼翼地循着浅白的衣摆往上看，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便映入了眼里，是引渊仙君。
　　“什么声音？”远处突然传来了天兵的声音。
　　“好像是朱雀桥那边！”
　　“走，过去看看！”
　　归音连忙爬起，对面前的男子道：“仙君，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睡不着四处走走。如果让他们发现了我，阴府一定会被我连累的！仙君，求你帮帮我，我真的不是怀人！”
　　不知为何，她虽只在紫薇大殿见过他一面，却直觉他会帮她。
　　引渊眼中柔和，却是道：“我凭何相信你？”
　　归音一时找不到凭证，只能壮着胆，据理力争道：“仙君不能因为我是鬼，就认为我只会做坏事！”
　　“哦？”引渊倒是笑了，“你做过什么好事，不妨说来听听。”
　　“我......”归音皱起眉，苦思冥想，绞尽脑汁，搜肠刮肚......
　　“咦？”天兵的身影出现在了桥头，“怎么没人，刚才分明有声音！”
　　归音眼睛一亮，高兴地看向引渊，“你设了结界？”
　　引渊也不打算再为难她，点了点头，“朱雀桥乃守护内廷仙桥，若你心怀歹意，过桥时便会激出朱雀兽。我看朱雀兽并未出来，说明你的确只是误闯，是以才帮了你。”
　　归音忙不迭点头，“我的确没有恶意！”末了，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仙君，这河里面是什么？方才我看下去，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引渊笑道：“你再去仔细看看。”
　　归音听他如此一说，便不再那么害怕，走过去，缓缓朝桥外探出头......
　　只见河里亦有一人与她姿势一般，也在悄悄地探出头。她猛地张开眼，那水里的人也猛地睁开了眼！
　　归音哈哈笑起来，笑得太用力，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我、我方才竟然被自己吓到了！”
　　原来，这朱雀桥下的水光亮如镜，她方才看到的人便是她自己！
　　引渊负手而立，浅白的衣裳于黑夜中似一道光，亮而不耀，暖而不灼。他看了归音半晌，见她仍笑得欢，也不催她，只眼含笑意，静静等在一旁。
　　待她终于渐渐恢复过来，他柔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归音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站在了院子里。
　　虽已看不到引渊的身影，她还是朝天上作了个揖，大声道：“多谢仙君！”
　　翌日，归音伸着懒腰出门，一眼便看到草地上有只麻雀在啄食。她对着它吹了几声口哨，这小东西却不搭理她，连头都未转过来。她挑了挑眉，抬腿将脚边的石头踢了过去。这一脚不但成功让小东西看向了她，还让它还化出了人形......
　　“早啊，鬼差大人。”鸟妖拉着脸，不阴不阳地对她道。
　　归音愣了愣，连忙上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眼无珠，竟没有认出是姑娘！”
　　鸟妖不想与她多说，转身便出了院子。
　　归音看看天色，正也要往清心殿去，却冷不防地看到蛇妖站在草地上，眼神凶狠地盯着她。她心中一跳，不知自己如何就惹到了她？
　　第一日来上课的，是天庭文史仙君。他与凡间御史大夫一般，负责起草天界诏书和记录各界历史。讲课的内容的确如归音猜测的一般，教人行善。
　　“别以为没了凡胎□□，就不受惩罚了！”说了一上午作恶的下场，老仙君捋了一把及腰的胡子，提问，“谁来说说，我刚才说了哪些惩罚啊？”
　　归音本以为没人会主动回答，却见凡间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站了起来。
　　想来是神仙的威名太盛，男子的声音显然还有些紧张，“人作、作恶，会下地狱，进畜生道；若是鬼和妖作恶，除了和人的惩罚一样，还有无极泉，天雷......”
　　文史仙君赞赏地点点头，“惩罚的方式实有上百种，我只与你们说了最寻常的几种。望你们时常告诫自己，不要作恶，多行善事！”
　　“仙君！”蜈蚣妖举手道。
　　未料到竟能得学生主动发问，文史仙君深感欣慰，“可是有不解之处？”
　　蜈蚣妖似乎犹豫了一瞬，才有些支吾道：“若我们妖怪作恶太多，可还能成仙？仙人可也有惩罚？”
　　文史仙君正色道：“若想修仙，何时都未晚！积恶繁多，便以做善事来偿还。哪一日还清了，再潜心提高法力，离成仙也就不远了！”
　　蜈蚣妖面上现出了一丝喜色。
　　文史仙君又继续道：“仙人虽主宰万物，但也总有犯糊涂的，惩罚自然也就有了。这惩罚，轻则除去仙籍，重则由神散去魂魄，此后，世上便再无此人。因这惩罚最为严厉，也只有三神中地位最高的北逸神君，才有资格执行。”
　　这是归音第一次听闻仙界的惩罚。她原还以为仙人无拘无束，未想惩罚竟比他们还残酷。可又转念一想，又有谁能犯下散去魂魄的大错呢？
　　文史仙君上完课时，已是午时。仙人虽不用吃饭，可却考虑周到，在清心殿一旁的小房间里，给他们备了饭菜。归音从昨日下午便没用过饭，肚子早已唱了几遍空城计。是以，一下课，她便第一个冲了出去。房间里的饭食有荤有素，香味勾得她不住地咽口水。在阴间时，为了不让小鬼们惦记肉的味道，进而出去吃人，吃食全为素。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每次出去抓游魂时，吃一大屉鲜嫩多汁的肉包？
　　她装了满满一盆肉，找了个位置，刚坐下，便见蜈蚣妖端着饭盆挨着她坐了下来。
　　既然坐得如此近，不说点什么，似乎有些不妥。
　　于是，她往她饭盆里望了一眼，佯装惊讶道：“怪了，你们蜈蚣也吃萝卜？”
　　蜈蚣妖筷子一顿，眼中霎时变得通红。
　　归音暗骂自己嘴笨，又不是还未开化，有何不能吃？如此想着，却是丝毫不敢懈怠，蓄起了力，准备随时撒腿逃开。
　　她内心忐忑，却见蜈蚣妖眼睛里的红褪去，又恢复了冷静的重瞳。
　　只见她将饭菜放入口中，语气似是不经意道：“方才，我听到蛇妖和两个男鬼在商量怎么对付你。”
　　归音一惊，随即想到了清晨蛇妖看她的眼神，便也压低了声，道：“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对付我？”
　　“这你便问他们去吧。”蜈蚣妖说罢，放下筷子，起身离开了。
　　蜈蚣妖刚出去，蛇妖带着两个男鬼便进来了。她环视了一圈房内，看到归音时，朝她吐了吐信子，笑得意涵不明。
　　归音本还想亲自去问问，自己如何得罪了她。可现在看来，即便她问了，蛇妖也不会放过她。听课时间统共也就五天，只要这几天她行事小心，量在天界，蛇妖也不会真敢拿她如何。
　　下午，有一小仙来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本簿子，上面记载了各界的律法条令。小仙让他们熟记下来，说最后一日兴许会考到。归音一看到字就头疼，看了眼其他人，妖里只有蜈蚣妖看得认真，麻雀妖虽盯着簿子，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蛇妖则和一名男鬼在打情骂俏，另一男鬼早已会周公去了。凡人里，早上回答问题的男子大概是眼睛有疾，脸都要贴到簿子上了。坐在他前面的彪形大汉，眉头紧锁，手一直不停地挠着头。过了会儿，他拍了拍前面的小孩，指着簿子问道：“这个‘鸟目’什么意思？”
　　那小孩转过头来，肤色白皙，面颊粉嫩，一双眸子又大又圆，好似品质绝佳的黑水玉。昨日他甫一进殿，归音便注意到了他。看他年纪最多也不过十岁，如何便能因品性恶劣而送上天庭？此外，尤共仙君说到天雷一事时，只有一人未觉惊讶，此人的脸上甚至一丝波澜也无。那人，便是这凡人小孩。
　　小孩看了一眼簿子，道：“这两个字念‘枭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