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瞎想一些

3、平遥（二）

　　林陶计划着要带两个孩子和容瑾去介休看看王家大院或者去看看壶口瀑布，放松放松心情。沈番有点疑问，不是说要去天津吗，这怎么就地玩上了呢？
　　林陶整理着林长安的行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虽说这雨下的很凉快，但是就怕天晴，大太阳一出，那热劲儿都没处说理去。趁着这时凉快人少，抓紧时间去看看。况且--”她斜睨了沈番一眼，“老陈去山里收货了，左右得一周才能回天津呢。”
　　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林陶一直都很清楚，而自己有那么一瞬竟然质疑林陶的能力，着实罪过。气氛有些尴尬，搞得他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他觉得自己得到了解救。可是挂完电话以后，他认为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尴尬的坑里跳进了另一个恐怖的坑里，都不是什么好坑。
　　沈番干咳几声，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有事就说！”林陶放下手里的衣服，仰起头看着沈番。
　　林陶看人的时候，不笑眼睛里就像含着无限深情似的，让人不觉怀疑她对自己是不是有点什么意思；笑时眼睛就会弯成一道月牙，当时所有的感情都会从那里流出来，让人是真的感到愉悦。她的眼睛真好看，就是长在这么一张平白无奇的脸上，有点可惜。
　　“没事吗？”林陶发现沈番对着自己时而傻笑时而叹气，那表情都可以连拍做成表情包了。
　　“啊！平遥剧场那边发现了几具死尸。”沈番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还能在出事的情况下对着林陶的眼睛意淫，自己真是太无耻了！
　　“哦。”林陶的脸上写着“干我何事”四个字。
　　“死的是林家的人。”
　　林陶露出了“真干我事”的表情。她揉着太阳穴，很是发愁，最近她的人死的有点多啊。
　　林陶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容瑾，就带着沈番急匆匆地走了。容瑾脸色不太好，倒不是因为起床气，他就是觉得林陶太依赖沈番了。
　　“你姑姑和沈番走得很近啊？”容瑾淡淡的说。
　　林平安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容瑾是在问他。容瑾长着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2，平日是不会和他们这些人说话的，也就见到林陶话会多一些。他还曾经偷偷告诉过他姑姑，说容瑾对她不一样，他姑姑也只是笑了一下，说他年龄小不懂事。现在他都长大了，看着他们之间，仍觉得与别人不同。
　　“沈叔跟着姑姑五年了，姑姑很信任他。”林平安说。
　　“五年~”容瑾轻呵，五年~就算五十年在他看来也不值一提。
　　“容叔叔？”林平安试探的喊了他一声。
　　“嗯？”
　　“你听过我姑姑的那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林平安把林陶讲的故事大概的讲了一下，然后他问：“那个长生不死的人其实是你对吗？”

　　雨水把弥漫在空气里的腐臭味都冲淡了，剧场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看来这世上真正风雨无阻的事就是看热闹。沈番对着站在警戒线外的警察说了一些话，然后他们就被放进现场里了。死了三个人，其中两具尸体内脏被挖空，面部被挖出个大洞，无法辨认身份；另一具尸体相比之下好一些，虽然也是内脏被挖空，皮肤从后脑至脚跟被剥开，但是脸上没有洞，还是能看出大概样子。林陶觉得凶手就是丧心病狂，杀人都要杀的那么难看。
　　“沈番，这尸体和上次平安看到的像吗？”林陶低声说道。
　　“差不多吧，只是上次那些脸上没有这些洞，腐烂的程度要比这些更厉害。”
　　“那些？”林陶皱着眉头，“死的不是一个？”
　　“两个！”沈番回忆道，“在平遥古城站附近，两具尸体离得有些远。我们一开始就看到了一个，另一个还是平安发现的呢。”
　　林陶听着沈番的话，没有再说话，而是低头像在思考什么。这时一个警察向他们走来，在出示了证件后，警察对林陶说：“这两个是我们从死者上衣口袋里找到的，有死者的身份和沈先生的电话……女士，请问你认识死者吗？”
　　林陶看着警察手里的名片和手机，名片上写着林中两个字，下面几行是电话号码、地址等，手机里最近几条通话记录都是和沈番。林陶仔细看着那具面容还能辨认的尸体，看到脖子处一块黑痣的时候，她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认识的，林中。我们家的亲戚，不过挺远的。之前在我们家下属的一个工厂里做副厂长。”
　　原来是个关系户，警察心想道。“这个身份确认了，另两个就得回去作进一步--”
　　没等警察话说完，林陶就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另两个也是我们公司的人，王辉和朱楠。我们公司有个合作伙伴在西安，我派他们三个出差，说好完事后来平遥与我会合一起回东北。”
　　林陶将视线从尸体上收回来，“当然我只是猜测，具体是谁还是要靠警察同志。”
　　警察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知道他们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这个沈番就有，警察同志，这味道有点熏人，我能先出去吗？”林陶捂住鼻子，表现出很不舒服的样子。
　　“可以，但是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联系你的。”
　　林陶笑着点点头，看了沈番一眼就走出了警戒线。
　　林陶站在人群外，看着人群逐渐变小。原先站在最前头的那些看热闹的大多被尸体的样子和腐臭味恶心走了，后面的人急忙补上空位，然后重复前面的人发生的事，一圈一圈的最后就剩伶仃几个，这看热闹也不分类型，想想就好笑。沈番协助完警察后往外走，大老远就看到林陶在笑，撑着的伞都在抖。
　　“有什么好笑的？”沈番走近，上下左右看了个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没什么。”林陶拍着自己胸口，好不容易等到气顺了，示意沈番和她走。
　　“现在我们去哪？”
　　“平遥古城站。”林陶的声音里多了点冷淡。

　　“你怎么觉得是我？”容瑾淡淡的笑着，虽然笑着，可是林平安从那个笑容里看到的是冷漠。刚刚他问完这个问题后容瑾迟疑了一下，那个迟疑验证了林平安埋在心里很久的疑惑。
　　“从很多方面。”林平安拉了把椅子到身前，端端正正的坐下后说道：“家人对你恭敬地态度，你对我们家要找的宝矿的了解程度，还有这个故事--”
　　林平安其实是很畏惧容瑾的，打他第一眼见到容瑾，他就知道这个人和他不是一个世界里。也不知怎的，当心里的猜测被证实后，他对容瑾的恐惧竟然减少了，而且还生出些许同情。他觉得容瑾可怜，所以他说话的语调也温柔不少。“这个故事说是从老祖宗那一直讲下来的，而且每次讲到那个长生不死的人被关起来部分就不会再讲下去了，听得久了，你就会觉得这不是在讲一个故事，而是在暗示什么。”他看了容瑾一眼，“是在暗示我们这个长生不死的人，他不是杜撰出来的，他是真实存在的。”
　　“就只有这些？”容瑾哑然失笑。
　　“其实没有什么逻辑。我知道的。”林平安不好意思的笑着，“都是我猜的，然后容叔叔你的反应告诉我，我猜对了。”
　　容瑾打量着林平安，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心思竟然这么重，是林家下一任家长的好人选。
　　“那你知道故事的后半部分吗？”
　　林平安失望的摇了摇头，“姑姑从来不讲的。”
　　“你想听吗？”
　　林平安跟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不管心思多重，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好奇他还是会有的。
　　容瑾眯起眼睛，想着剩下的故事要从何处说起。
　　就从自己被关起来后说起吧。
　　当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没想到还会有醒来的时候，他一醒来就看自己手脚都被铁链捆上，被锁在一个昏暗的地方。他也不知道他在那个地方生活了多久，没有阳光，没有食物，没有时间。每天醒来昏睡，每天都面对同样的东西，每每都觉得自己虚弱的会马上死去，但是总是有一口气被吊着，一开始会有害怕，到后来就剩绝望，以至于再过些时候就连绝望都淡了下去，他对整个生命都丧失了感觉。终于有一天这昏暗的地方透了点光进来，他有些激动，却看到那个恨不得杀了他的父亲出现在眼前。他父亲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比之前胖了些，应该是生活的很不错。他闭上眼，垂着个脑袋保持着之前的状态。他没听到什么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在他以为他父亲都走了的时候，他听见他父亲的声音。
　　“养你到今天，也该你来回报我了。”就这一句话，容瑾没明白什么意思，就感受从胸口蔓延到全身的疼痛。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串一串皮质的小细条插在自己胸口位置，细条的另一端插在他父亲的手臂上，他有种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出去的感觉，然后他就看见自己的手臂、胸口迅速变黑，他愈发的虚弱，也就记不清多久才停止下来，意识消失前，他能听见的能看见的唯有胸口上的血滴落在地上。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次他父亲在换他的血，原来他的血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原来他不会死。他父亲走后就再也没人来过，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臂胸口又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他仍旧很虚弱，可是没有要死的迹象。就在他以为漫长的人生都要这么度过的时候，有个人出现了。
　　那是个很爱穿红色长衫的少年，眉眼如画，饶是好看如容瑾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对着那个少年多看几眼。那个少年很活泼，他蹲在容瑾面前，笑得特别甜。
　　“你是谁？”容瑾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导致他的声音有着怪异的好听。
　　“在下孔诣。你怎么会被绑在这里？”少年伸手触摸容瑾的脸。
　　容瑾被他的这一举动吓住了，这个人太热情了，是不懂礼节还是不懂避嫌。孔诣好似不管那些，仍旧笑着，“是你仇人把你绑在这里的吗？”
　　“嗯。”容瑾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回应他。
　　“这样啊！”孔诣拉长着声音，“要报仇就一刀了断，这么折磨你，他们也太没有人性了。”
　　容瑾苦笑，连父慈子孝这种事情他都享受不到，他还奢求什么人性。“你怎么在这里？”
　　孔诣尴尬的笑了笑，“我找不到路了。”
　　原来孔诣来山中游览，被山中风光吸引忘了来时的路，没办法只能胡乱走着，走到一半的时候突降大雨，他急忙找个山洞避雨，闲得无聊便在山洞里四处寻摸，也不知道就触发了哪道机关，就见一面石壁突然凹了进去，他好奇就走进去，然后就看见一个人被铁链绑在石柱上，还把他吓了好大一跳。
　　原来自己被困在山里，容瑾的心已经没有底可以再沉下去了。
　　“你想出去吗？”孔诣撩开他额前的长发，很温柔的问。
　　他还能出去吗？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孔诣。孔诣被他盯得颇不自在，急忙说道：“你别误会，我就是看你这样太可怜了。这个地方八百年也不会来一个人，他们把你绑在这，又不派人盯着你，估计就是想让你自生自灭，你是生是死他们应该也不记得了，所以我想-”
　　“为什么？”容瑾虚弱的问，“救我？”
　　孔诣觉得这人真有意思，自己先头解释了那么多，合着他一句没听进去。
　　孔诣露出非常开心的笑容，“因为--”
　　“你好看啊。”
　　孔诣没有骗他，即使他瘦弱如柴，他仍旧是好看的。之后的几天，孔诣是在想各种办法帮他挣脱铁链，最后竟然选择用大石头去砸，砸了也有好些时候，每次他砸累了就会歇下来从包袱里拿出点干粮，自己吃一点，给容瑾喂一点，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跑到容瑾面前对着他又说话又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石头砸铁链磨铁链。每次孔诣一动，容瑾都能闻到一种清香的味道，就如雨后出门闻到的空气那样清新，这味道和食物让容瑾难得的恢复了些精神。就这么折腾了好久，终于在某一天，一根铁链断了，容瑾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孔诣的笑容，被透进来的阳光包裹着，美得惊心动魄。
　　“他就是这么救得你？”林平安不相信的问，他觉得用石头就能弄断铁链不符合科学，可是他又看了眼前的人，认为科学有时候就是狗屁。
　　容瑾没有理他，仍旧沉浸在那时的回忆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被孔诣从石柱上放了下来，他靠在孔诣的怀里，困意突然袭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竟然还睡得那么香甜，仿佛在孔诣身边就能获得极大的安心一样，他认为自己这样不好，不能对萍水相逢的人这么信任，可是他做不到，他发现在孔诣背起他的时候，他对生命突然充满了期待。
　　之后他就随孔诣生活了，孔诣太爱热闹了，也太爱笑了，朋友很多，交际很多，他并不能时常看到孔诣。他不太高兴又比较慌张，他害怕孔诣忘了他，可是在看到孔诣的时候他就忘了自己那些不安的情绪，他太高兴了，只要看到孔诣他就心情好。孔诣会经常拿他打趣：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你得给我做牛做马来报答我了。”
　　“你那天靠在我背上，虽然你很瘦但是你也是真的重啊，老子背你下山，没差点交代在路上。你看你又欠了我。做牛做马也还不清了。”
　　他听得没有感觉生气，只觉得孔诣肯这么和他打趣，心里暖洋洋的。做牛做马，即使让他为他去死，他也是愿意的。他又想到自己死不了，觉得能为孔诣做的事情少了一件，有些懊恼。
　　孔诣看他不太高兴的样子，觉得自己说的过分了，想安慰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急忙勾起容瑾的下巴，对着容瑾笑，“小美人，给老子笑一个嘛。”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想安慰的话说出口竟然充满了下流的味道。但是没想到，他看见容瑾对着他真的笑了，还笑的让人如痴如醉。
　　“你喜欢他？”林平安听到这块感觉像是听了个爱情故事。
　　容瑾又迟疑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他知道吗？”
　　容瑾一下子神色黯淡，“他不知道，因为他死了。”
　　林平安被噎住了，他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容瑾，都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但是看容瑾这个样子，时间并没有治愈他。后来林平安反应过来，对容瑾来说，他缺任何东西唯独不缺的就是时间吧。
　　“你觉得长生好吗？”林平安转移了话题。
　　容瑾陷入了沉默当中，大约过了有两分钟，他抬起头看着林平安，笑了笑。
　　“今天故事就讲到这吧，别和你姑姑说我给你讲了这些，下次找个机会我再给你讲。”林平安错愕，容瑾就像转了性一样，竟然还会主动讲这些。他看着容瑾走到门前，伸手去接雨滴，那行为特别像姑姑。他才想起来还有好多问题没问，他之前问过林陶，但是林陶没给他解答过，他现在也不好再去打扰容瑾，那就把这些问题放到下次再问吧。林长安睡了那么久也该醒了吧，自己还是去找妹妹玩吧，毕竟面对一个特别可爱的小软妹比面对一个长生不死的人要来的轻松。
　　容瑾看着手掌心里的雨水，想着平安的问题。
　　长生好吗？
　　容瑾忽然笑出声。
　　好吧，因为活得够久。
　　不好吧，因为活得够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