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告白》子一二三

26、蟹状脉冲星（2）

　　吴奶奶是小区的老住户，比姜长寅他们搬来得还早些。无人抚养，唯一的儿子已经在事故中殉职。她善良乐观，待人又好，现在老了糊涂了，大家于是凑钱雇护工照顾她。
　　姜长寅小时候经常去吴奶奶家玩，吴奶奶总在果盘里备着花花绿绿的糖果，水果味的硬糖、软乎乎的奶糖都是他的最爱。于是现在吴奶奶走不动了，即使记不住他，姜长寅还是会隔个几天就去看望。
　　但勾陈不同，他没有在这里长大，甚至在此之前和吴奶奶素未相识。姜长寅搞不懂，像勾陈那样一个高冷的人居然会如此上心。他好几次见勾陈提着大袋大袋东西走进门去，帮着护工阿姨打扫屋子，推吴奶奶出门晒太阳，耐心地陪着说话。就好像现在，他轻轻拍着吴奶奶手背，凑到她左耳边，认真道：“我都会。”
　　会个屁！姜长寅才不信勒。
　　吴奶奶居然听清了，她浑浊的双眼忽然闪过几点泪光，她颤抖着抓住勾陈，恳求道：“等我死了能不能把我埋到我儿子坟旁，他走的太早，连个媳妇儿都没娶，只有我这个当妈的能陪陪他。”
　　“他喜欢吃苞谷，你再帮我扳两个苞谷埋进去，我下去给他。”
　　老人总是把猫挂在嘴边，人们以为她神志不清似乎已经渐渐淡忘了那个英年早逝的儿子。哪有那么容易，关于亲人，总是会一直藏在心里，放在最柔软的心尖，一触便会痛。
　　“你和吴奶奶是亲戚吗？”
　　上楼的时候姜长寅问他，吴奶奶知道勾陈的过去，而勾陈也对吴奶奶格外照顾，要不是沾亲带故简直说不过去。
　　“不是，”他察觉到勾陈神情似乎暗了几分，“吴奶奶和我外公是旧识，她是长辈，我应该尽孝。”
　　“那你怎么不去跟你外公……”
　　哦对，姜长寅想起来了，吴奶奶说勾陈的外公外婆都已经不在了，还有他的妈妈…..
　　勾陈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亲人了。
　　心尖好像被什么尖刺刮了一下，又痛又酸的让姜长寅难受得很。他突然手臂一伸想去攀住勾陈肩膀，攀……攀不上啊！操！
　　姜长寅瞪着眼睛，没好气道：“你能不能走慢点！”
　　勾陈停下步子回身望他，清冷的眸子看得人心里发怵。姜长寅咬咬牙，几步跃过去，搭住勾陈肩膀，不知是因为跨楼梯太累还是其他原因心跳越来越快，他豪气冲天勾着人往家门口带，说：“走！去我家吃宵夜！”
　　“我记得阿姨今天回你奶奶家了。”
　　姜长寅噎住，他不允许自己八百年想安慰一次人就如此轻易被拆了台！
　　“有冻饺子，我给你煮！”
　　“不了，”勾陈捏着他垂在肩侧的手腕，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有荧光在闪动，他笑了笑，看上去温柔了不少，“我明早要回一趟C市，就不吃了。”
　　他轻叹，语气带着点宠溺，“你要是饿了的话，我给你煮吧。”
　　“不要，”姜长寅抽回手，上面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抹一把都会擦出电，电得他劈里啪啦又头脑发麻。“我也不吃了，你、你…..你明天慢走。”
　　“嗯，回去吧。”

　　勾陈回C市后姜长寅每天的学习也没落下，夏晗和胡一辉两家结伴旅行去了，李辛晨整天在群里吵着问“有人网恋吗？”，硬是没人搭理，后来干脆失联。姜长寅想找人打游戏，夏晓晓嫌弃他菜带不动，自己又不想一个人玩，干脆缩在家里写勾陈布置的卷子。
　　嘤嘤肥皂粉（胡一辉）：儿子起床了吗？
　　嘤嘤亲爹粉（夏晗）：你爹我准备起了，马上。
　　嘤嘤火锅粉（夏晓晓）：？？？
　　嘤嘤火锅粉（夏晓晓）：你们出去旅个游都要在群里秀的吗？
　　嘤嘤肥皂粉（胡一辉）：我们两家没有订到一个酒店，我爸妈在等夏晗一家吃饭啊。
　　我是你可爱的小辅助（李辛晨）：有人要网恋吗？
　　打死嘤嘤怪（姜长寅）：家庭聚餐可还行。
　　我是你可爱的小辅助（李辛晨）：有人网恋吗？
　　嘤嘤肥皂粉（胡一辉）：夏晗你他妈快给我老子起来，再不搞快我们吃了先走了！
　　嘤嘤亲爹粉（夏晗）：等等嘛，我吹个头发。
　　我是你可爱的小辅助（李辛晨）：网恋吗？
　　嘤嘤肥皂粉（胡一辉）：吹个屁，赶快滚过来！
　　嘤嘤亲爹粉（夏晗）：蓬头垢面见家长？？？
　　嘤嘤姐姐粉（夏晓晓）：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快来个人理理李辛晨吧，他求网恋求了一个多月了。
　　我是你可爱的小辅助（李辛晨）：小姐姐O(∩_∩)O，网恋吗？天天陪你打游戏哦~
　　打死嘤嘤怪（姜长寅）：这是我妹，李辛晨你敢！
　　嘤嘤艳照保护协会会长（姜长闵）：你敢！
　　我是你可爱的小辅助（李辛晨）：……对不起，打扰了。
　　嘤嘤姐姐粉（夏晓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你游戏太菜了，而且你段位差我太多，没法陪。
　　我是你可爱的小辅助（李辛晨）：打扰了，打扰了。
　　木卫一（勾陈）：……
　　嘤嘤姐姐粉（夏晓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勾勾勾勾——
　　嘤嘤姐姐粉（夏晓晓）：命里带沟那位也在群里，卧槽！
　　木卫一（勾陈）：……谁给我看的相？
　　打死嘤嘤怪（姜长寅）：我操……
　　嘤嘤姐姐粉（夏晓晓）：QAQ
　　嘤嘤保护协会会长（姜长闵）：那必是姜长寅。
　　木卫一（勾陈）：谢谢。
　　姜长寅就知道一旦一个人跟你走进同个圈子，曾经你背着他说的坏话迟早让对方知道。他咬着指甲盯住聊天界面，勾陈说完“谢谢”后群里再次恢复平静，夏晗估计已经收拾出门和胡一辉吃饭了，姜长闵和夏晓晓刚卖了他不敢发言，勾陈也不见其他动静。
　　姜长寅倒在沙发上纠结地想着：勾陈都走这么多天了，也不见联系谁，平时不是很关心自己的学习情况吗？这会在群里言都发了，要不我主动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吧？
　　可刚准备打字，姜长寅又觉得不妥，倒显得他很迫切地希望勾陈回来管管他。那不是自打脸，自找苦吃吗？况且真相也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好奇、出于客气问一下。
　　那就客气一下吧，姜长寅想通了，人生总是充满大大小小的误会，比如夏晗他们一口咬定自己很gay，比如小梅老师觉得自己很机灵，又比如吴奶奶以为他爸公司还在倒闭，勾陈误会自己很想他回来辅导学习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完全顶得住！
　　他一个字还没按出去，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勾陈竟然打电话过来了！姜长寅手一抖险些将手机抛出去，他接起电话，勾陈那边似乎有些吵，嗓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下愈加好听。
　　“你在干嘛？”
　　姜长寅呼吸骤然错了一个节拍，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勾陈与他之间好像更近了些，这句话如此亲昵温柔。
　　“没、没干嘛。”
　　电话那头勾陈似乎轻笑了声，继续问：“卷子写的怎么样了？”
　　操！姜长寅想当场挂电话了，欢乐时光你提卷子干嘛呐！
　　“算了，我想多了。你能写两个字就不错了。”
　　姜长寅好气，“对啊！你不在还指望我好好学习，做梦吧！我像好好学习的人吗？”
　　“所以我在你就会好好学习了？”勾陈尾音里都带上笑意，背景音渐渐弱下去，他大概到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也更加随意起来。“下学期都高三了，再不努力高中就荒废了。”
　　“我知道。”姜长寅心里清楚，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也在努力收心迎接高三，实际上勾陈留下的卷子他都快写掉一半了，但是现在说出来岂不是像跟家长或者老师炫耀求表扬似的。他有他自己的倔强，跳过这段说：“你在哪儿啊？”
　　“我在……”勾陈想了想，“我在亲戚家。”
　　“哦，”这样姜长寅就放心了，勾陈在那边好歹是有亲戚的，“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都快开学了。”不行，情感是不是有点迫切了？“我妈想请你来家里吃饭！”
　　甩锅给马女士，稳的！
　　“等下，”听筒那边勾陈跟人说了几句话，好像是哪位长辈在叮嘱他，勾陈语气谈不上多热络，甚至有些僵硬抗拒，再转回来轻声道，“替我向阿姨问声好，我明天就回。”
　　“哦，好的。”
　　姜长寅干巴巴道，又不知道该说写什么。两个男孩子除了打游戏开黑互怼，好像没有什么煲电话粥的必要。他等了等，勾陈那边也没声，但他知道勾陈一直在，听筒里面不断传来对方轻浅的呼吸声。
　　“晚安。”勾陈说。
　　姜长寅吸了口气，“晚安。”

　　手机里响起一段忙音，勾陈停在联系人界面，眼睛映着屏幕发出的光衬得熠熠。他阖上眼，对着城市充斥光污染早已看不清的星空静立半晌，转身回到屋里。
　　“打完了，”见他回来，沙发上的中年男人抿了口茶，“继续谈吗？”
　　勾陈垂下眸子，说：“她不是已经为你生了儿子，还需要我做什么？”
　　男人将茶杯重重放下，“你也是我亲生的，我做父亲的不该管你吗？！”
　　“怎么管？”他神情嘲讽，这是姜长寅从未见过的勾陈，冰冷而充满攻击性，“不听话就逼我退学？”
　　“不是孩子，唉——”男人叹了口气，眼角挤出几丝褶皱，“你要出国深造可以，但天文这个专业以后能做些什么？爸爸只是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好。”
　　“我有足够的能力，不需要你干涉。”勾陈说，他指着门口，“你走吧。”
　　“算了，你也大了，我管不了，爸爸还是尊重你的意愿。棉里市的学校始终不如你以前那个，如果要回去的话……”
　　勾陈冷笑，“不用了。”
　　只要终点在那里，不管起点在何处也一定会一步步走过去。勾陈是骄傲的、自信的，从不怀疑自己，也从来只相信自己。
　　况且，他的月球已经不在了，地表冷却凝固的熔岩海不知何时覆盖上地球的颜色，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将世界的空隙填满。
　　他......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