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告白》子一二三

21、猫眼星云（2）

　　“你……游戏玩的怎么样？”
　　姜长寅斟酌一番措辞，客观道：“还行吧，也就是个铂金。”
　　勾陈问：“铂金什么意思？等级吗？”
　　“对，最厉害的是最强王者，再下面依次是大师、铂金、黄金、白银、青铜。”
　　勾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问什么，也没对姜长寅的段位发表任何评价。姜长寅憋不住，说：“你想玩游戏？想玩直说呐，我带你！”
　　“不想，”勾陈摇头，“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游戏也玩的很烂，如果是的话……”后面意思不言而喻，如果是的话那就是你智商问题了——毕竟姜长寅可没在游戏上少花时间。
　　姜长寅猛搓后牙槽，瞪着勾陈半天不知如何反击，“你他妈……就你这样总有天要挨黑打！！！”
　　勾陈蹙眉，“像你把我带到教学楼后面那样？”
　　“那不算！”姜长寅发现跟勾陈这种人真的是既打不起来也吵不起来，哪怕你气得跳脚了对方还会一本正经看着你，甚至语气平淡的发出疑问，“你要是呆在我初中学校，不说我，你早给好几拨人打成猪头了。”
　　“你的初中学校很乱？”勾陈语气沉下，带着家长式的拷问气势。
　　两人恰好走进小区，路过保安室，保安叔叔打招呼：“又约着一起回家啊。”
　　姜长寅下意识想反驳，解释过好几次是顺路、顺路！保安叔叔怎么就听不懂呢！勾陈手指勾住姜长寅书包带子，将一头往前冲的某人轻而易举拽回来，“你还没回答。”
　　“什么？”姜长寅完全不记得他们之前在说什么。
　　勾陈又重复了遍：“你的初中学校很乱吗？”
　　“对呀，”姜长寅翻了个白眼，打量勾陈的眼神仿佛对方是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我那届总共三个班，平均一个班五个混混。他们还各自有自己的帮派，成天后山小土坡约群架。你懂？”
　　“我不懂，”勾陈放开姜长寅书包带子，刚才扯得太用力微微垮下肩膀，他自然地将它重新提回去，“那他们现在呢？”
　　姜长寅嘴角一翘，眸子里像是蹿进了只蹦来蹦去的小兔子，说：“以前打架是无聊，现在嘛——，网吧排排坐啊！”
　　“……”勾陈唇角抽了抽，没说话。

　　在勾陈这儿打游戏这件事就彻底翻篇了，没想到姜长寅倒是念念不忘，不知为何一心想把对方拉进坑里。晚上甚至跑过来，借着勾陈的电脑非要给他看游戏视频。
　　勾陈坐在阳台上继续翻开手中沉甸甸的《星空图鉴》，任凭姜长寅呼唤硬是没挪屁股，姜长寅走过来时书页正好停在猫眼星云那篇。
　　——整个星云看上去像猫的眼睛。正中的亮点，垂死的中央星不断往外抛掷外层物质，一团团膨胀并向外辐射的尘埃组成互相交缠扩散的朦胧光晕，而恒星风又为它叠加了更为瑰丽的螺旋状结构。猫眼星云蕴含令宇宙叹服的繁复之美。
　　姜长寅蹲下身边看边撇嘴，评价道：“这玩意儿长的挺复杂。”
　　“嗯，猫眼星云是已知结构最复杂的星云之一。”勾陈指尖轻轻拂过彩页的纸面，专注的神情仿佛在擦拭一块璀璨的宝石。
　　姜长寅笑，“这大概是你给我看过的名字最像回事的。”
　　“是吗，以后还会遇到的。”勾陈淡淡应着，眼神停留在姜长寅脸上，“去看你的吧。”
　　“怎么了？”
　　勾陈站起来，姜长寅却蹲在地上迟迟未动，他甩了甩脑袋，突然冒了句：“这猫眼儿跟你挺像的。”
　　“什么？”勾陈疑惑道。
　　“说它像你！”
　　姜长寅跳起来，正对上勾陈垂下的眸子，他的瞳孔深不见底像是那只漂亮又繁复的猫眼儿，将真实和秘密藏在一层又一层宇宙尘埃后。他问：“为什么？”
　　突然觉得脸颊发烫，姜长寅瞬间焉儿了气摸着鼻子，呐呐道：“礼尚往来呗，你之前不也说那什么艾奥像我，把我损的，我就不能回嘴了？”
　　勾陈盯着他，忽然问：“中午的话还有效吗？”
　　“啥？”姜长寅手指按在鼻尖上，迷茫的眨着眼怎么看都有几分傻气。
　　拉平上扬的嘴角，还使劲往下压了压，勾陈说：“你说带我玩游戏。”
　　“当然！”
　　姜长寅猛拍勾陈肩膀，激动的劲儿就差没上去给个热情的拥抱。
　　目的如此轻易就达成了，姜长寅愉快的离开勾陈家，就在他开门要一溜烟窜进对门时，撞上刚爬上楼的姜长闵。
　　姜长闵拿胖乎乎的爪子揉了揉眼睛，“长寅啊，大半夜的你怎么从勾陈家跑出来，”又很不识相地嘀咕了句，“鬼鬼祟祟搞得跟偷情似的。”
　　“我操……姜长闵你会不会用比喻句!”
　　姜长闵胆肥的反怼:“这他妈是夸张句!”
　　“……”姜长寅竟然无言以对，不知是自己脾气越来越好还是受姜长闵那句话的影响，他甚至真的感到几分心虚。姜长寅也不想为了这么点事继续跟表哥争论，这回合就当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吧。
　　他问:“你大半夜爬上来干嘛”
　　“我也来找勾陈啊。”
　　“你找他干嘛”奇了怪了，姜长闵有什么事需要找勾陈的。
　　“护工阿姨有事要出去一会儿，他叫我上来找勾陈帮忙看下吴奶奶。”

　　最后三个人一起下了楼。
　　姜长闵凑到姜长寅耳朵边说：“你跟着跑来干嘛？”
　　“我好奇跟来看看，不行吗？”
　　“行，”姜长闵顿了顿，哪怕姜长寅这会儿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还是斗胆继续问：“你什么时候和勾陈这么好了？”
　　“蛤？”
　　“我是说，你两什么时候好上的？”
　　姜长寅狠狠一脚踹向姜长闵，姜长闵为了躲避脑后撞在墙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姜长闵捂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勾陈转过头警告似地瞥了他两一眼。
　　感冒的吴奶奶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像台运作不良的机器，齿轮缓慢交错转动，经常会因为些微凹凸不平的小坑变得钝滞。“我的猫……我的猫……”她蜷在床上，厚被单显得空空的，身体仿佛一把枯瘦的干柴，看上去娇小极了。
　　吴奶奶伸手握住勾陈双手，掌心暖烘烘的，像极了小时候外公外婆牵他时手心的温度，他垂眸望着相握的地方。
　　这样的勾陈好像抓着什么怀念的东西——他低头看不清神情，姜长寅却突然觉得此刻的勾陈神情必定是脆弱的，正如他短发末尾那一截后颈，在昏黄灯光下蒙着层令人心疼的光晕。
　　姜长寅鬼使神差走过去，一把捞起吴奶奶外露的手臂给她严严实实塞进被窝里。勾陈从空荡的双手上转过视线，望着他的眼神还是惯常的平静，但姜长寅知道他在询问。他右手无意识扯了扯裤缝，凶巴巴的解释：“吴奶奶本来就病了，别把人胳膊拽外边。”
　　勾陈沉默地为老人拉好被角，姜长寅没来得及看清他表情，就听到他开口道：“你不回家的话就先帮忙看着，我出去找猫。”
　　“你也去？”勾陈路过姜长闵身边，随口问了一句。姜长闵立刻露出令姜长寅觉得极其辣眼睛的受宠若惊的表情，看都不看他表弟一眼更别说打招呼，屁颠颠跟着出去。
　　姜长寅瞥见表哥胖乎乎的身子从门口滚出去，嘴里嗲着声音呼唤：“小橘橘你在哪儿呀~”
　　吴奶奶又发出低沉的呻-吟，姜长寅弯腰附到她耳边轻声问：“吴奶奶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老人睁开眼，瞳孔上像是罩着一块灰白的纱，将年轻的生机与灵动滤掉，岁月的尘埃在其中沉淀堆积。她颤抖着又将那只手臂-拔-出来，锲而不舍地握住坐在床边的姜长寅，嘴里吃力地念着：“小陈啊……”
　　姜长寅无奈地纠正：“是小勾……呸！”又无数次重复，“是我，我是长寅。”
　　“小姜啊……”姜长寅扳着吴奶奶蜡黄干枯的手指，满脸写着生无可恋：“小姜公司倒闭八年了，我是他儿子姜长寅。”
　　吴奶奶盯着姜长寅仔细瞧了半晌，倒回枕头粗喘。姜长寅赶紧接了杯温水给喂上，等到老人呼吸平复了，忽然抓紧他手继续道：“小陈，你外公外婆还好吗？”
　　“不对，他们已经不在了。”吴奶奶轻拍他手背，“我老了好多事情都记不清，可我记得你，看来当年我们这些人里就只剩下我了。”
　　“我是长寅……”姜长寅始终不放弃不抛弃，仍在努力尝试。
　　吴奶奶慈爱的望着他，眼睛里漫出泪水，她从枕头下摸出块皱皱巴巴、已经泛黄的帕子擦擦眼角，哽咽道：“可怜的孩子，从小就没妈，现在外公外婆也不在了。你回来也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姜长寅心虚的抽回手，他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勾陈的秘密，除心慌而外胸口还生出些怪怪的东西，一种酸涩的气体裹附在那里。
　　正待他开口说些什么时，客厅门打开，很快微微合上的卧室门被撞开一点，大橘扭着身子像导弹般扎到吴奶奶身上来回蹭，老人伸手搂住它身子笑了起来，眼角残留的泪水被挤进皮肤沟壑中不见踪影。
　　勾陈走进来，姜长寅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少年身体欣长像颗挺拔骄傲的松——姿态孤高只因它始于孤寂，不惧严寒只因它生于严寒。
　　他一步步走过来，越过姜长寅轻声跟吴奶奶说了两句，而后朝姜长寅抬抬下巴：“阿姨买完药，我们可以回去了。”
　　姜长寅点头也起身道别，迈出门时吴奶奶竟然叫住他：“长寅——”
　　终于清醒了！姜长寅感动的应了一声。吴奶奶神情担忧，道：“你爸爸公司倒闭了？”
　　“………”姜长寅头也不回地走了。

　　楼道里，勾陈突然说：“我很好奇，吴奶奶为什么每次都会问你这句。”
　　姜长寅从出来就冷着脸，自然没有理他，勾陈说完反倒蹬蹬几步往前冲。姜长闵毫不客气发出一阵爆笑，狗腿的想要解答：“那是因为……”
　　“姜长闵你要是敢说，从今以后吃泡面没有调料，喝水喝到鼻屎，买煎饼果子价格超级无敌加倍，这辈子再也捡不到钱！”上面楼道传来姜长寅愤怒的威胁，楼道灯光似乎也瑟缩着抖了两下。
　　姜长闵还没止住笑，仰头真诚道：“感谢你的祝福！”然后揉着肚子对勾陈挥挥手，“别管他我们继续——”
　　“姜长闵，你死——”
　　“姜嘤嘤，大晚上在外面乱吼什么，多没礼貌。快给我回来！”
　　姜长寅没声了，随着门合上的声音楼道又恢复安静。
　　姜长闵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说：“看来是被他妈给拖回去了，现在安全了，我跟你讲……”

　　这件事得追溯到姜长寅小学三年级时——
　　三年级的姜长寅开始学着用钢笔，他端端正正坐在小桌子前，奈何无论多小心笔尖划在纸面总是留下一堆歪歪斜斜的丑陋字体。他写了几个字就失去耐心，正出神时姜爸爸抱着个小小纸箱走进来。
　　姜爸爸之前的公司倒闭了，一些文具没时间处理，于是他们几个员工一人分了点拿回家。姜爸爸考虑让姜长寅学同事的孩子们体验生活，于是告诉儿子：“最近过年很多哥哥姐姐都在街上摆摊卖年货，你要不要也试着帮爸爸卖点东西？”
　　姜长寅老早就羡慕那些哥哥姐姐每年春节前这样玩过家家，心里挺激动的。但他又有些难过，爸爸最近总是很晚才回家，他隐约听到父母谈到公司倒闭的事情。
　　上次家庭聚餐他忍不住跟表哥提到，姜长闵抱了抱表弟，说：“我听说公司要是倒闭，姨夫再也赚不了钱，姨妈和你以后就得挨饿了。别怕，我还存了二十块钱，到时候全部给你。”
　　他和妈妈快要挨饿了……姜长寅咬着唇努力憋住泪花。每晚躺在床上默默祈祷这天慢一点到来，最好永远不要到来。但该来的终究来了，姜长寅抱着纸箱，悲伤的想：生活已经艰苦到我也要出去赚钱养家了。
　　为了他和妈妈不要挨饿，他也要努力了！
　　清早，姜长寅带上表哥在小区门口的街上占了个位置，纸箱里文具不多刚好摆满木板。吴奶奶看两孩子坐那儿哆嗦，赶紧端了个小火盆过来，他们围着火盆等到木炭烧完还无人问津，而旁边卖过年糖的小姐姐已经被自家七大姑八大爷光顾了好几波。
　　姜长寅羡慕的看着，他觉得做生意不能这么消极。于是叫姜长闵把家里小黑板搬来，捏着粉笔修修改改半天，终于写好人生第一支广告，部分复杂点的字还是拼音代替。
　　“大家好，爸爸公司倒闭了，家里穷的快要揭不开锅，我和妈妈快要饿死了，各位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救救孩子。”
　　牌子一挂出来，很快有附近居民上来买东西，大人们神情怪怪的似乎憋着笑，姜长寅每收到一笔钱就学电视剧里乞讨的孩子深深鞠躬，感激道：“谢谢好心人，你们会有福报的！”
　　卖到还剩最后一个橡皮擦，被吴奶奶用五块钱和两根棒棒糖换走了，她指着板子笑得合不拢嘴，嘴里念道：“你这孩子……可别让你爸爸看到。”
　　姜长寅出色完成任务，晚上回去毫不知情的姜爸爸还额外奖励了他十块钱。姜长寅小心翼翼把钱递到姜妈妈手上，一副沉重的语气叮嘱道：“这是今天挣的钱，你要省着点花，我明天再想办法。”
　　第二天傍晚姜长寅被送到奶奶家，他踮脚双手扒住阳台目送父母并肩走出小区。姜长闵昨天给他描述的电视剧情节浮现在脑海中，因为生活窘迫年轻的父母只能在垃圾桶里翻点吃的饱腹，但苦什么不能苦孩子，这才把他送到奶奶这里。夹杂着感动与伤心的泪水哗哗往下流，姜长寅首先想：爸爸妈妈真爱我啊，都不舍得让我一起吃苦。
　　然后再一次深刻认识到：生活真的好难好难呀！
　　贫穷的滋味，正在慢慢体会。
　　但老天也没给姜长寅太多体会时间，晚上已经从朋友那里知晓儿子广告词的姜爸爸连同姜妈妈一起给姜长寅开了个会，夫妻两就家里快穷的揭不开锅的谬论进行了严肃发言，最后表示：傻孩子别瞎操心了。
　　姜长寅抹着眼角，问：“你们昨天晚上不是去翻垃圾桶？那是去干嘛了？”
　　姜妈妈被萌得无可救药，抱起姜长寅亲了口，解释：“宝贝，爸爸妈妈只是朋友请吃饭。”
　　“吃的什么？”他还追问上了。
　　“烤肉。”
　　为了让孩子相信姜妈妈接着重点形容了下那些肉啊虾啊多么丰盛，没想到说着说着姜长寅哭得更大声，他抽抽噎噎道：“我也要吃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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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庆祝我久违的更新辽!今天评论抽五个人发红包吧，没人评论的话（我差不多想到了）就抽之前的。
不晓得今天是不是平安夜，是的话，平安夜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