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告白》子一二三

19、梅西耶33（5）

　　家长会比想象中冗长，还要求全班同学站在教室后面一同参与。老谢才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起了个头准备宣读班级前十名单，姜长寅就瞥见徐凯瑞搭了椅子坐到他妈妈旁边，没骨头似的哧溜一下瘫倒在桌子上，眼睛没合拢呢就被他妈妈揪着耳朵提去了后面。
　　姜长寅悄悄撞他肩膀，徐凯瑞晃着身子偏头看他，雾蒙蒙的眸子像梦游似的。
　　“？”
　　“别睡了，该你讲话了。”
　　经历多次挑战，姜长寅终于战胜徐凯瑞夺得了倒数第一的称号，而徐凯瑞因为前进97个名次喜提进步学生代表。老谢为了表达他的欣慰与激动之情，硬是把人安排到第一位发言。
　　场也暖了，该通报的也通报了。老谢介绍完接下来发言的同学，掬着手退下讲台，带着鼓励与赞赏的笑容看向……看向教室最后面躲在姜长寅和勾陈身后，正慢吞吞掏衣兜的徐凯瑞。
　　教室里掌声响了足足五秒，之后陷入死一般的宁静，全部人看向教室后方，徐凯瑞换了个衣兜继续掏。
　　“不见了，”徐凯瑞把两边衣兜拉出来亮给姜长寅，“你看。”
　　姜长寅发自内心的佩服这位老哥，他也很淡定地应着：“行行行，我看到了。这不是你不上去的理由，快滚吧。”
　　徐凯瑞磨蹭半天，老谢暗示得眼睛都快抽筋，实在扛不住催促道：“徐凯瑞快上来呀，随便讲讲心得体会就好。”
　　“欸，找到了。”徐凯瑞捏着从裤兜里找出的纸条，展开扫了眼才不紧不慢走上去。要不是清楚他这树懒似的性子，估计会以为是故意捣蛋。
　　徐凯瑞终于在讲台上站好，清瘦的身子像根嫩竹，虽然没啥精神但胜在青翠可人。他拿起稿子头一埋就再没抬起过，显然是人生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场面，应付得十分勉强。
　　教室里响起他慵懒疲惫的声音，
　　“大——家——”
　　“——好，呀。”
　　“我是本次期中考试进步学生代表，徐凯瑞。其实这是一个失误……”说到这儿，徐凯瑞突然卡住，停了好长一会儿，在姜长寅怀疑他当场睡着时重新慢悠悠开口，“一切都是改卷老师的功劳，他给我多加了十五分………但这不是重点——”
　　姜长寅眼看着老谢越来越绷不住，脸黑如锅底。他在心底默默为徐凯瑞祈祷的同时，又被对方一个“但是”搞得差点笑出了声。
　　但是？还有但是！徐凯瑞可真会搞人心态。
　　“重点是这次期中考试进步最大的应该是姜长寅……”
　　姜长寅心态崩了，为什么相距如此遥远都能扯到他身上，他一个考倒数第一的好意思吗？他好意思去，老谢也不好意思派他做代表。
　　“他虽然是倒数第一，但相对之前足足前进了38名，对我们全班倒数的三个人来说是一次破纪录的成绩，值得挂在教室后面光荣一周……”
　　场面变得说不出的尴尬，姜长寅完全笑不出来，不知是该因为自己仍没考过徐凯瑞难过，还是因为进步太大开心，他扯着嘴角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不知所措的滋味。
　　勾陈唇角以微不可察的弧度翘起，看他的眼神中带着戏谑，他凑近用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恭喜，破纪录了。”
　　“噗！”姜妈妈第一个憋不住，很不给面子的笑出声。她丝毫不觉得丢人，很自然地跟旁边人交谈，“对对对，姜长寅是我儿子，哈哈哈哈哈——”
　　“………”姜长寅对上勾陈视线，眼神中很明确透出滚你妈个蛋的意思，他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借以表达自己这会儿懒得跟对方生气的心情。于是勾陈唇角又弯了弯，没再说什么。

　　徐凯瑞下来，姜长寅差点忍不住迎上去一把勒死他丫的。
　　“我们多大仇你要这样搞我！！！”
　　徐凯瑞懵懂地眨了眨眼睛，说：“我昨天跟老谢说过该是你，他说已经定下来了不能改，我上去实话实说讲几句就好。”
　　神他妈实话实说，姜长寅满脑门问号的想，你的实话实说和老谢的肯定不是一个意思！怪不得阅读理解老得2分，曾经以为是徐凯瑞懒得不愿动笔，现在想想他怕是真的尽了全力。
　　老谢第一次遇上家长会上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学生，徐妈妈脸色也不好，转眼瞪了徐凯瑞好几眼，和姜妈妈没心没肺搁那儿嘻嘻哈哈的样儿形成鲜明对比。
　　当着这么多家长的面，老谢只能暂时打哈哈混过去继续下面的活动。所幸徐凯瑞虽然没开个好头，后面进展却很顺利，眼看着流程快走到尾声，老谢重新上台开始类似总结陈词的发言。
　　姜长寅以为这就要完了，抱起篮球准备往外冲，老谢咳嗽了一声，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道：“我想我们的家长大部分都已经知道最近学校出了件事，上个月一位高一的学生哄骗家长帮他办理休学。当时我们所有老师都很不可思议，因为这是个尖子班的学生，更令人费解地是如此优秀的学生休学竟然是为了去打游戏……当然这是更通俗的说法，他们年轻人喜欢称之为电竞。消息出来当天我收到很多家长给我发的短信，我想大家也都有自己的看法，今天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就来做一次主题班会，无论家长还是学生都可以上台来发表你的看法。”
　　老谢话刚脱口姜长寅不自觉望向姜长闵，表哥埋着头往人群后挪了挪。他继而和勾陈对视，对方眼中也同样透着古怪。这场班会为谁而开，他想他们几个知情人大概都心知肚明了。
　　高一那哥们儿退学的事闹得挺大，因为是家长带来办的休学，手续都很齐学校这边也没办法，之后孩子妈妈跑来学校大闹扬言要告上法庭，电视台跟着跑来采访，一时满城皆知。
　　老谢话题选的到位，很快就有家长上台发言。西装革履，头发还用定型喷雾梳向后脑，这位大人举手投足都带着成功人士的气场，旁边同学小声议论着，据说是物理课代表的爸爸。
　　“谢老师好，各位家长、同学好，我是苏桐的爸爸，目前自己经营一家中小型企业。”
　　上面一开讲，徐凯瑞眼看禁不住瞌睡的诱惑倒向墙壁，姜长寅往勾陈身边靠拢想帮着挡住老谢的视线，不经意间两个人手背挨在一起，霎时被勾陈手背的温热烫到朝旁边弹。手腕被忽然捏住，勾陈不满地看着他，嘴角又抿出熟悉角度，低声道:“老实点，别跳来跳去。”
　　姜长寅腮帮子不自觉鼓起来，“你他妈能不能不要每时每刻都在教育我!”
　　“那就听话点。”
　　姜长寅不甘示弱:“我只听我妈的话”
　　勾陈似是无可奈何的瞥了他眼，“你妈让你听我的。”
　　姜长寅火气又被三两句撩拨起来，压着嗓子:“我操-你……”
　　“”勾陈没听清，但明显能猜到姜长寅没说啥好话，于是警告般地捏捏他手腕，钳着再往身边拉了拉。
　　台上的精英家长清清嗓子，继续说:“为什么要介绍我的职业呢我觉得我这个年龄阶段走到这步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不知道在座各位家长能否看出我的教育背景”
　　下面不管家长和学生都开始很给面子的猜测起来，有的说高中，有的说大学，姜长寅旁边那个不怕死的居然在吼幼儿园。他记得这哥们儿暗恋物理课代表来着，他这一嗓子出去怕是彻底凉了。
　　精英家长掸了掸臂，手腕上奢华的表盘在日光灯下熠熠生辉，他露出得体的笑容，道:“还是被大家看出来了，其实我只念过小学。好，那么现在就让我以个人经历作为例子来谈一谈我的看法。”
　　闻言，姜长寅顿时垮下了肩膀，他们去年校庆来了许多厉害的学长学姐，但凡一分享成功经验不下于半个小时。果然精英家长从儿时多么艰苦讲起，一直到他创业，以及之后种种的成功事例，最后总结:“在我看来，这个时代最有价值的有两样东西，一是人脉，二是学历。我一直在跟我女儿讲，现在条件这么好，你就应该好好把握，努力学习，去丰富自己的知识。包括昨天我都在跟她建议，将来念完大学一定不要急着去赚钱，要出国要考研，在此之前其他的都别考虑………”
　　“哎——”
　　姜长寅抱着篮球焉哒哒的，一口长气没酝酿出来，倒是他们的物理课代表先叹为敬了。
　　精英家长一下来，马芸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姜长寅知道该来的这就来了。姜长闵也绷直了身子盯着他妈妈一步步走上讲台。
　　马芸没有说自己是谁的家长，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震惊，十几岁的孩子他对未来是模糊的，是经过自己大脑美化，这时候他所做的很多决定是带有冲动性质和不成熟因素的，更加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他的父亲居然同意了。我们做家长的或多或少都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你的孩子突然有一天会告诉你‘我将来想做什么’，相信我们班上的家长都很开明，大多数肯定会先鼓励他。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的孩子告诉你‘我现在就想去完成这件事’，不知道别的家长会采取什么方法，就我个人的话是一定会阻止的，并且不论什么手段。”
　　马芸眼神跃过教室落在儿子身上，姜长闵生硬地偏着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可她知道他一定在听。
　　“首先他还是一个未成年人，很多想法欠缺考虑，过于理想化的看待未来，当体会到现实的残酷那刻会更加难以承受，我觉得他还需要成长、需要磨练才知道自己该走怎样的路。其次，对于现在的青少年来说学习才是人生唯一一条捷径，不要想着去另辟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天才毕竟只是少数，只有踏实本分才是我们大多数人适用的。人可以做梦，但也必须务实，我想这或许是我们每个过来人想跟我们孩子分享的一条人生经验。”
　　家长们的想法果然都差不多，姜长寅看着他们频频点头都替表哥捏把汗，姑妈这也算是公开处刑了。表面都是在说别人休学的事，其间字字句句基本是怼着姜长闵去的。
　　“全世界都在针对我表哥，哎——”
　　勾陈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果这都受不了还需要继续坚持下去吗？”
　　“怎么？”姜长寅瞪他，“你不是也反对吗！”
　　勾陈不以为然，“我从来没有表示过反对。”
　　姜长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话都说那份上了还说没反对，我信了你才有鬼！
　　“还有家长上来发言吗？我们的同学呢？有没有谁来发表下你的见解。”
　　十班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姜长闵的妈妈全班都认识，事情走到这步大家基本心里也有点数了。于是面面相觑，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姜长闵突然举手，说：“老师，我有话想说。”老谢示意他讲，“我想问刚才那位家长几个问题。”
　　姜长寅生无可恋的捂住眼睛：完了完了姜长闵要跟他妈杠上了！“那位家长”都来了，这措辞还有没有点求生欲啊！姜长闵，今天我和我妈怕是保不住你了。
　　“请问您认为未成年人的决定是冲动的、不成熟的，那成年人的决定就一定是深思熟虑的？您是不是认为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想去追寻梦想是一件很幼稚可笑的事情？请你问问自己——”姜长闵语速极快，他的脸颊涨红，语气也十分激动，“——你尊重过你的孩子吗!父母说的做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马芸没有回答他一连串问题，她从座位上站起径直朝姜长闵走来，衣袖下的手微微颤抖。姜妈妈赶紧跟着姐姐起身将她往外拉，“长闵，快来，我们出去说话。”说完朝姜长寅使眼色，姜长寅费了好大劲才拖走不情不愿的姜长闵。
　　事情变成这样家长会也无法照常下去，老谢讲了几句草草结束跟着赶了出去。直到人走的差不多姜长寅回到教室，班上没走的学生纷纷围过来询问情况。
　　“你哥哥怎么样啊？是不是又和他妈妈吵架了？”
　　“他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姜长寅自己都一头雾水，不知道马女士、姑妈还有老谢在办公室怎么教育了表哥一顿，姜长闵已经神情平静的跟他妈回家了，刚刚还给他发了条短信:“嘤嘤，我想明白了，以后不会再闹了。”
　　“你说姜长闵是不是被拉进去洗脑了。”姜长寅百思不得其解，等人散完了搭来椅子趴在勾陈桌沿嘀咕。
　　勾陈一边做题一边回答：“他应该已经想清楚了。”
　　“不是，姜长闵他纠结那么久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那也太……太没尊严了吧。”
　　“你希望他怎么做呢？”
　　姜长寅迷茫地摇脑袋，“我不知道，如果是抗争的话结局总该得到点想要的东西吧。”
　　“如果想要认同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姜长闵什么都得不到，他只是单纯在发泄而已，毫无意义。”
　　姜长寅不爽道：“行行行，你说对了，我们就是在瞎闹，行了吧！”
　　“不是瞎闹，”勾陈停下笔，眼神比以往很多时候要认真，“是试探，如果还不愿意放弃的话，下一次或许会更有勇气。”
　　——他无法描述勾陈那时的眼神，如果一定要贴切点，里面大概藏着颗坚硬的石头，不断被打磨、被削平，可表面的光滑却不是因为外物的磋磨，而是自己慢慢填平了那些瑕疵与不整。

　　姜长寅这一晚都处于和表哥失联的状态，群里众人也很担心。
　　嘤嘤火锅粉（夏晓晓）：表哥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我刚刚让我妈给姑妈打电话打不通……
　　打死嘤嘤怪（姜长寅）：我妈让我别去，姑妈有话跟表哥讲。总之放心吧，没事的，连勾陈都说姜长闵已经想通了。
　　夏晓晓抓住了关键，
　　嘤嘤火锅粉（夏晓晓）：勾陈？是你以前跟我们吐槽的那个勾陈吗？你害别人摔进沟里的勾陈？
　　打死嘤嘤怪（姜长寅）：什么叫我害他摔沟里，是他命里带“勾”好吗！！！
　　嘤嘤火锅粉（夏晓晓）：他是不是从这学期才转学过来的，成绩贼好，长的也贼好。
　　打死嘤嘤怪（姜长寅）：对啊，脾气贼烂！！！
　　夏晓晓那边沉默了，姜长寅以为她忙去了忘看消息，索性也扔开手机捞起今天的漂流瓶。直到睡前才看到一条私信——
　　夏晓晓：表哥，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个勾陈应该是我们学校上届高三的学长。可是很奇怪，他明明被国外大学录取了，怎么会跑到覃江中学去………

　　暗淡的星光，松散的螺旋结构使得梅西耶33即使在漆黑夜空中也很难被发现，但勾陈始终热衷于寻找它，就像在漫漫长路捕获一粒荧火，在接天连壤的暗夜中瞥见一线天光。
　　它明明那么近，除了仙女星系再没有哪个大星系如此接近地球。
　　勾陈从双筒望远镜中收回视线，拿笔在本上做着记录。风刮过阳台，吹得纸页哗哗翻动，像倒溯的时光回到第一页，上面印着排粗黑的字体，应是被人反复描摹过。视线落在那处，勾陈双唇轻启，随之默念道：
　　“只要我一直仰望星空。”
　　………
　　“只要我一直仰望星空。”
　　哪怕起点是最底层的泥淖，也会一步步走到想去的地方。
　　从不卑微，从不怀疑，从不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