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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毁尸灭迹 ...

  •   偏殿里,沈墨之正在院子中拿着根树枝,对空气复习以前魏将军教他的剑法。

      他在这里无人可靠,只能靠自己。怎么说也得练一练防身的功夫,哪怕不能打过狐妖,至少也能多敌一分半秒的。

      而且……他实在太冷了,如果再不动一动,他就要冻死在异族的地盘上了。

      树枝轻飘飘的,和之前沉得要命的铁剑截然相反,他握在手中没有实感,连带着挥剑的动作也软绵绵的,怎么练怎么怪。

      这时,远远走来一个青衣女子,他认出来那是青筝。

      这里的人都不屑与他说话,只有青筝偶尔与他说两句,虽然都是执行吩咐,但对自己总是慈眉善目的,因此内心并不抵触她。

      周卿淮也跟自己说过话,但那又不太一样。

      周卿淮总给他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暴躁起来骂人是理所应当,而偶尔温柔起来,声音放缓些,也仍然让人觉得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他多看人一眼,那人就应该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沈墨之只敢在旁边观察他,揣摩他,却不敢做任何接近。那人给他一种感觉,似乎一旦靠近他,就会陷入不知名的沼泽里去。

      青筝很快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忙上忙下的,问道:“小公子在做什么呢?”

      沈墨之想起自己曾经在沈府中当着众人的面挥剑时,被人羞辱嘲笑得无地自容,便觉得自己的动作一定很丑,不愿再当着青筝的面做,敛了动作道:“赶飞虫。”

      青筝自然知道他在瞎比划些什么。她看着沈墨之小小的个子,还未长开的稚嫩面容,以及他拘束谨慎的清冷性子,想到来日他将会被当作诡谲局势中不可或缺的筹码、当作一颗被利用完就会失去性命的棋子……

      而现在,他还只是一个慌乱地揣测着自己命运的孩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不自知。甚至他还在试图做挣扎,显然对未来心存了一份希望,去搏一条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想到这,青筝顿时心生了些怜悯。

      她抬头,对着空中莫须有的飞虫的看了会儿,笑道:“是呢,小心被蛰了。”

      随意说了几句照料的话,青筝便转身去找疯鸡。

      疯鸡正躲在角落里啄草吃,青筝将符咒往它身上一摁,上头弯弯绕绕的图案立刻闪出一道红光来,同整张符咒一起没入了疯鸡体内。

      同时,青筝解开了缠在它嘴上的布条儿。一解开,疯鸡就张开了嘴想放声大叫,奈何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急得四处撞墙,看起来比之前更疯了些。

      沈墨之虽然不知晓青筝拿的是什么妖法,却也看明白了那是让疯鸡安静的东西。

      这么看来,周卿淮是默许自己养这鸡了?

      他默默地看着疯鸡左蹦右跳,心情有些复杂。

      人间。

      高大的男子牵着一个男童走在街上,男子眉目俊朗,走路时不时留心着街边的告示,而男童生得秀气白净,只是不太活泼,一双温润的眼睛里透着倔强,好像时刻都在跟人较劲。

      走了不一会儿,男子的目光就被闹市区的几则寻人启事吸引住了。他牵着男童,驻足在告示面前。

      几张大纸上画的都是同一个孩子,清俊稚嫩,眼眸清亮,微微抿着唇,似乎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

      这几则告示上文字略有不同,但大意都是沈丞相在寻画上这个男童,这是他的独子沈墨之,今年十岁,沈均视他若如珍宝,不曾想却在街上失踪了,若有人能找到他,沈府定有重赏。

      旁边摆摊的小贩见男子对着告示打量许久,以为他是对沈府的赏金有兴趣,搭话道:“这位公子,这告示已经贴了五天了,几乎整个顺康城都被翻了个遍,但没人能找到沈墨之的下落。”

      “是啊,”隔壁卖水粉的大婶也插话道,“说句不好听的,都这么久了,不是被卖到乡下小镇去了就是遭人害了。那赏金啊,估计没人能拿得着。”

      “沈丞相也真是惨啊,夫人一生下孩子就疯病了,早早离开了人世,现在连这孩子也没了……”

      男子听着众人的议论,礼貌性地朝他们微微一笑,牵着男童离开了。走远几步,他低声道:“阿宴,上次那具尸体藏在哪里?”

      “在山、山山……”

      “在山上?”

      “不、不不是的,”周宴摇头,努力道,“在山、山山下的一、一个……”

      男子无奈地笑了,摸摸他的头道:“好了,直接带我去吧。”

      周宴听话,望了望四下无人,低低地念了句咒诀,指尖凝出一团莹莹青光,往头上一点,霎时不见了人影,原地兀地多出一匹白马。

      男子翻身上马,奔向顺康城郊的一处山洞。

      这是个清幽荒芜的地方,人迹罕至。山洞口有条小溪,潺潺的流水声传到山洞里面,四面八方都回响着滴答的水声,有种进了水帘洞的错觉。

      进了山洞,白马就“腾”地变回了周宴原来的样子,走了几步,立刻攥紧了男子的衣角,因为他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山洞深处,放置着一具孩童的尸体,几日过去,已经开始腐化发臭,外形也变得扭曲可怖。

      他对男子道:“风、风隐,我我我、不敢……”

      风隐转过头,看见他犹豫迟疑的模样,并未安抚,平静道:“你知道为何皇孙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周王的宠爱吗?”

      周宴手中一松,低下头不语。

      风隐道:“就因为他是太子殿下的血脉,是周王的至亲。可你不一样,你一出身就注定了要低人一等,虽然和皇孙是同母所出,你却从未被周王承认。皇孙要什么张口就来,而你呢,周王可给过你什么恩宠?”

      “你不是一直羡慕皇孙,一直想被周王重视么?我教你做事是在给你机会,你只有做好你该做的事,才可能有被周王看得起的那一天,懂了吗?”

      这番话字字戳到了周宴的痛处,自打出生以来,他遭受过宫人太多的白眼和非议,母亲不洁,诞子有罪,人们笑他顶着皇族的虚名在偌大的周王宫内苟活,即便他再努力、对人再友善,都只能换来人们无情地辱骂一声“杂种”或“结巴”。

      他没享受过荣华富贵,低声下气地做着奴才的事。直到后来风隐带他替周王办事,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竭尽所能地去完成每一样任务,以为这样就能讨好周王,可周王依然没有正眼瞧过他一眼。

      他自小就羡慕他同母异父的哥哥,周卿淮长得好看,妖法又强,让他好生崇拜,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想拥有的人。

      可无论他怎么示好,周卿淮都对他爱答不理的,似乎对自己的接近充满了不耐烦。听今天在大殿上他和周王的对话,他甚至对沈墨之都要比对自己上心。

      他又想到,连沈墨之这种人都能和周卿淮住在一起,朝夕相处,而自己得跑老远儿才能见上周卿淮一小会儿,有时还被嫌烦。

      周宴想到这些,眼眶微红,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凭什么?凭什么!?

      风隐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知自己说的话奏效了,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吧。”

      沈府的侍卫赶来时,看到的便是溪水边卧着一具泡的发胀的尸体,一个灰衣男子站在旁边,低声安慰怀里的男孩,那男孩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躲在男子怀中微微发着抖。

      来人中为首的是沈均,他身上穿的仍是上朝时的官服,显然是接到消息后,顾不上换衣服便匆匆赶来的。

      一见到这具尸体,便踉跄了一步,怔在原地。

      他身后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同样穿着朝服,不过是一身盔甲,他眉眼肃然凛冽,此时笼上了一层哀意,伸手搭在沈均肩上:“阿均,这……”

      沈均摇摇头,神情疲惫,似乎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挥手叫一个侍卫前去验证身份。

      侍卫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那尸体估计是在水中被泡了好几天,又被冲到岸上,整个身体吸饱了水,浮肿不堪,躯体胀大了好几倍,五官也辨不出来了。尤其经过风吹日晒,好些皮肉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尸臭。

      沈墨之出走的那天身上没带有辨识度的玩意儿,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一身白,跟这尸体的打扮如出一辙。再看骨架,确实与沈墨之身形差不多。

      侍卫对沈均摇摇头,做了个揖表示遗憾。

      沈均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度睁眼时,眼里蓄了一层湿意。

      一时间气氛哀凉到了冰点。却是听得一声少年的痛哭从人群中传来,周宴从风隐的怀中脱身,转过身去看。

      一个身穿盔甲的少年走出来,身姿挺拔,露在衣服外面肌肤呈小麦色,再看面容,英气迸发,这会儿哭得伤心,不断地有眼泪从他两颊滑落,将他的意气风发消减大半。

      他仿佛闻不到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气味,径自走到了那尸体旁边,跪坐下来,毫不顾忌地痛哭着:“小墨,小墨!真的是你吗……小墨,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有个侍卫上前劝阻:“魏公子,您还是稍稍离尸体远些吧。”

      沈均见了,也对身边那男子道:“魏齐,墨之没了大家都伤心,你也去劝劝骁儿。”

      “罢了,他一向与墨之交好,随他去吧。”魏齐叹了口气,歉然道:“对不起,我出动了那么多人马,却还是没能替你找到墨之。”

      沈均拍拍他,道:“你用不着道歉。事已至此,我想自己静一静,等这阵子过了,再来登门拜谢。”

      魏齐点点头,对着溪边哭泣的少年道:“骁儿,这里的事交给他们,我们该走了。”

      少年置若罔闻。

      周宴听着他们的对话,已经摸清了这少年的身份,原来是魏齐将军的大儿子魏骁。

      沈均这生父做戏太假,对比之下,这少年的肝肠寸断尤为真切。周宴难得见着一个重情之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魏骁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止住了眼泪,却不肯跟魏齐回去。他想到了什么,直奔着风隐和周宴而来。

      “是你们发现了小墨?”他站在两人面前,毫不客气地质问,听起来是在怀疑他们害了沈墨之。

      周宴近距离地打量着他,发现他比自己高一个头还要多,甚至比周卿淮还要高。此时脸颊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诉说着他对这个结局的不甘心。

      “是,我们途经此处,听得有水声,便想取些水喝,不料还未走近便闻到这味儿,没想到竟是这般场面。”风隐不紧不慢地回答,听起来非常诚挚。

      魏骁闻言,似是觉得此言荒唐,冷笑一声,道:“人人皆知此地溪水有毒,已荒废了数年,你们平白无故来这里做什么,跟我说是路过,还想取水喝?”

      他警告地瞪着两人,语气发狠道:“要是让我知道是你们害了小墨,我要你们偿命!”

      魏骁的眼神像是要凌迟了他们,却看到周宴毫不畏惧、甚至有些旁观的神情,他怒意上涌,凑近一步,一把提起周宴的衣襟,俯身贴近他的脸,逼视他,道:“给我小心一点。”

      周宴看着面前突然凑近的脸,不紧愣了一瞬,面前这双英气凛人的眼睛中,涌动着让他觉得陌生又震撼的东西。

      他还未体会明白,衣襟就被松开了,是风隐将魏骁挡了回去,魏齐也追过来道:“骁儿,怎么这般失态?”随即对两人点点头,言简意赅道:“冒犯二位了。”

      他拉着魏骁离开,魏骁走之前,还回头瞪了两人一眼。

      周宴轻声道了句:“傻子。”

      傻子,有这么值得哭么?这般珍视他,怎么连尸体都认不出来?

      尸体被侍卫们处理好,准备运回府里准备下葬的事宜。沈均走过来,对风隐和周宴表示感谢,请他们一道回府领赏。

      风隐淡淡地回绝了,带着周宴先行离开。

      回去的路上,周宴道:“漏、漏洞百出。沈沈沈均没发现吗?他好像在、在演戏。”

      风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沉默半天,道:“人在被放弃的那一天起,就已经不存在于世上了。”

      被放弃……就等于消失了么?

      再次经过闹市区,寻人的告示已经撤光了,被人换上了新鲜的买卖通告,仿佛一条生命的流逝在人来人往中,仅仅是一段不足为奇的插曲罢了。

      周宴攥紧了拳头,他一定要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价值,让周王看重他,让周卿淮亲近他,决不能像沈墨之一样被人轻易放弃。

      风隐低头,对周宴道:“今天表现很不错,你可有喜欢的东西,我给你买些。”

      周宴今日情绪一直不高,闻言摇了摇头,却忽然见着旁边有个小书摊,地上摆着不少通俗的话本子。

      想到今天离开大殿的时候,似乎听到周卿淮说想去人间,不如买些讲述人间事物的东西回去给他看,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他走到书摊前瞧了瞧,指着一堆封面上花花绿绿的图画,回头对风隐道:“买买买、买……买买、买……”

      风隐耐心等着他说完,摊主却是越听越喜,听到一个“买”字拿一本,心道今天来了个阔公子,一出手就买这么多,忙不迭地将他所指方向的话本子一本一本包起来。

      “……买买买、买……买一本吧。”周宴费了半天才说完,一回头见摊主朝自己递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包裹,竟是将摊子上大半的话本子全包起来了。

      周宴摆手拒绝:“不不、不……”

      风隐忍俊不禁,接了包裹,将银钱递给摊主:“谢了。”

      摊主乐得眼睛都笑没了:“嘿嘿,小公子回去看了好的话,下次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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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毁尸灭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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