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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突如其来 ...

  •   正月才过几日,热闹气儿就已经退散了。正值春寒料峭的时分,来来往往的行人裹着袄子,口中都呼出白雾,氤氲上升,渐渐在空中化作看不见的凉意。

      与这天气一同凉飕飕的,还有杵在巷子角落里的沈墨之。

      沈墨之只披了件薄绒的外袍,从丞相府里逃跑出来时太匆忙,还来不及取挂在墙上的厚袄子。里头中衣也不十分暖和,十岁的小身子骨缩成一团,兀自发着抖,寒风吹来,一双清亮的眸子微眯起来,留下长长的睫毛挡风。

      他之所以跑出来,是因为他没有练好魏将军教他的剑法,父亲动怒,扬言要将他关进柴房去。

      他先前吃过很多次苦头,那里土灰、老鼠、蟑螂、爬虱……什么都有,一关起门来,漆黑一片,有东西“沙沙”地爬到身上来,或是手里摸到了什么软趴趴的事物,那股恶心劲儿,叫人几天都吃不下饭。

      沈墨之趁着家仆忙碌没顾着他,钻空子跑了出来。

      只消在这个角落捱过这一晚,不惹人注意,等父亲明日去上早朝,他就可以潜回府里去,收拾自己的行李,远远地离开这里!

      他心里黑白分明得很,父亲沈均虽是当朝丞相,却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之所以将他送到魏将军府去习剑,要他做个习武之人,不过是想折磨他罢了。

      那铁剑沉甸甸如千斤重,连成人都用得吃力,何况一个十岁孩童。饶是他学得用心,也无论如何都使不动剑。用尽力气挥起来,东倒西歪的,反而自己比剑先落地。

      魏将军温柔耐心,或是碍于和他父亲至交的情面,从不责令他。

      但当回府之后,他被迫用那把铁剑做出招式时,可以从仆从们脸上毫不避讳的哂笑中得知自己做得很滑稽。

      尤其是,坐在高椅上的沈丞相,他的亲生父亲,用嘲讽鄙夷的眼神望着他,口中溢出阴冷荒唐的笑声。

      噩梦就要来了!

      他知道的,父亲在恨他,养育他的这整整十年,每一天都是报复。

      皮肉之苦在漫长的日子里已经与他磨合得很好,而始终压在他身上的阴霾,是周遭的一切都在明目张胆地告诉他:你是个无用之人。

      他最怕的,他最怕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变过。

      父亲喜欢在一堆成人的目光下,残忍地销蚀他的自尊,喜欢看他置身于恶意环绕的肃杀,像溺水的人一样手忙脚乱地挣扎。

      他摸过自己伤口流出来的血,是温热的,他要活下去。他舔过,是淡淡的铁锈味,还有些苦痛的味道,父亲的血也是一样的吗?

      流血很痛,他没有哭,他很想问:别的小孩,流血了会不会哭?

      其实他还想问,为什么父亲这么恨他。

      但终究什么都没问,就已经站在天寒地冻的巷子里了。

      他能猜到答案。他不需要。

      他还很小,来日方长,总会有打败父亲的一天。沈墨之想着,眼神清亮又坚毅,不知不觉将脊背挺得笔直,连寒冷都麻痹了。

      这会儿街道上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似乎是有人驾着马车路过,很快就要驶过他藏身的小巷了。

      他看了看四周,发现不远处堆着几个废弃的破箩筐,便钻了进去,从编织的洞孔里留心看着外面。

      一匹雪白的马拉着辆鲜红的马车疾驰过去,几乎是从巷口一闪而过,但不妨碍沈墨之看出它的奢靡昂贵。

      他正猜测那是什么人的马车,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一听,马蹄声并未远去太多,而是放慢了速度,最后停了下来。

      “嗒嗒嗒……”

      巷子偏僻,附近并未有热闹商铺,更没有显贵人家,那样的马车停在此处,怎么也不像是达到了目的地。

      果然,马蹄声再度响了起来。只是这一回,调转了方向,缓缓地仿佛逼近般,“嗒嗒嗒”,逐渐朝着沈墨之藏身的地方走来。

      沈墨之心头顿时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最先排除了父亲派人寻来的可能。

      沈府的马车绝不会用白马,用的都是适于快跑的高脚枣骏马。车厢更不会染成鲜红,因沈均身居高位,总疑心有人暗算,因此令人将车厢一律漆成黑色,出入皆由武艺高强的侍卫充当车夫……

      车夫!他终于想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刚刚那辆疾驰的马车,居然没有车夫!

      一辆快速行驶的马车却没有车夫驱使,实在太过奇怪!

      虽说不是闹市,但敢如此在路上任由马儿飞奔的,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对目的地熟门熟路,但这马车中途折返,可见并非直奔目的地而来;二是马车的主人根本不在意马车是否会出事,而是在沿途寻找什么,找到辄止。

      如此看来,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

      沈墨之的心怦怦直跳,因为他已经看到那匹白马走到了巷子口,停下来,将头探进了巷子里。

      不知怎得,他总觉得,那匹马好像跟人一样,正透过箩筐的窟窿,直勾勾地盯着他。

      沈墨之不知来者是何许人也,大气也不敢出,嘴唇抿得紧紧的,在这冻人天里,额头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会是父亲专程招来捉他的探子吗?

      敢离家出走,是不是会叫仆人把钉子放在他的脚指甲盖缝儿里,拿个小榔锤,一下一下地敲进去,等指甲盖脱了肉,沾血带皮地掀起来拔了,再也不能逃跑?

      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上心上的伤口一齐发起痛来,竟然哆哆嗦嗦地,整个人就着破箩筐歪倒了。

      箩筐盖咕噜打转两圈,啪嗒落地,他半个脑袋顺着箩筐的敞口钻出来,贴了地。

      等他慢腾腾地爬出来,站起身,才发现不知何时,面前已经站了一个男人,他身上的衣物属于与马车完全匹配的雍容。

      天色渐晚,许是沈墨之方才跌了一跤,加上他的视野在灰沉沉的日暮下背着光,显得这男人尤为高大,恍惚之中,仿佛拥有着像天一样不可触碰的高度。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人和父亲很像。

      父亲在自己面前施威的时候,也是这样无可摧毁的高高在上,看着自己不自量力地做无谓的反抗,然后放声大笑。

      沈墨之呆呆地站着,谨慎地打量着,看得却不甚清楚,只晓得一个劲地把背挺直了,将眼里的怯意藏好,放出凶狠的精光来。

      那么小个人,跟开玩笑似的,摆出要决斗的姿态。

      男人看着他就笑了,没急着走上来,声音很低沉:“你做什么,我又没要吃你。怎么躲在这里不回家吃晚饭?捉迷藏?”

      沈墨之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双手护在胸前防备着,死死地盯着他看。

      男人走近了几步,还是笑着:“嗬,是自己跑出来的?”

      沈墨之看清这是一个约摸二十几岁的青年,五官生得很俊朗,透露着一股子不属于人间的精致。

      他在打量男人的同时,男人也在打量他。

      “看你不着急回家,我也不急着交差。”男子凑近,忽然抓住了他的左臂,还未及言语,沈墨之就下意识用右掌去劈,竟被他一下子重重劈开了。

      他没有料到男人并未防范自己,愣了愣。

      男人却只是微怔了一下,神色如常道:“你是沈丞相的孩子,可左臂内的筋骨却伤得厉害,是什么缘故?”

      见他不语,男人又道:“你背上也有几道伤,纵横交错,长短不一。若我没猜错,是鞭伤吧?”

      沈墨之愕然。面前这人不仅知道他的身份,并能一眼看出他左臂的异样和身上的伤势,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有什么目的?

      男子状似思考,眯了眯眼,狐疑道:“你在家犯事了么?还是说,你父亲这些年一直拿你当小厮使?”

      沈墨之戒备地后退一步,冷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男人轻轻笑了,语气却很冷漠:“和我是没有什么关系,但你这味药引子价值连城,可千万不能伤着了。”

      沈墨之不解,想读懂他话里的含义,可男人并未给他这个机会。

      他伸出手,一束淡淡的青光从他的指尖飞出,没入了沈墨之的脖颈。

      刚才还浑身紧绷的孩童立刻失去了意识,瘫软成一团,由男人抱着,送进了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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