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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傅予宸今年十六岁,自小不爱读经书做应试文章,反多涉诸般杂学,诗词上亦颇为喜好,尤爱唐诗中李太白,尝自号“傅太白”,又将居处名字改为“太白轩”,言道“欲效古人之行,先仿古人之所也”,父母知他性子,一笑便也由他去了。
      傅晚晴行至太白轩门外,小厮看见廿三姐来了欲进去通报,傅晚晴却有心要和兄长顽笑,摆手止住,自行悄悄地进了大门,入了内室。室中窗槦半启,傅予宸正坐在窗下的书案前,看背影似是在伏案读书。傅晚晴抿嘴一笑,蹑步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一下拍到他肩头。
      “不是说过知道了,如何又来烦扰,”傅予宸还没回头便说道:“耽误了本衙内读书你担当得起吗!”一回头见到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开颜笑道:“晚晴,是你!我还以为是常朱。”傅晚晴笑道:“自然是我,想你了过来看看,却没想到十八哥当真在读书,我耽误你用功啦?”傅予宸道:“唉,方才常朱过来传爹爹的话,唠唠叨叨说了半日,好像生怕我不去似的,我以为他又回来了呢!你,我自然是不怕的。晚晴你来,我给你瞧样物事。”从案上书稿底下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她。傅晚晴伸手接过看时,纸上并无诗文,而是用墨迹画了一个小小圆形,圆形上均匀点了十一个墨点分为十二等份,分别标着子丑寅卯等字样。
      傅晚晴不明其意,问道:“这不是日晷吗?十八哥你怎么画起这个来啦?”傅予宸笑道:“平日先生讲经时我总觉时辰过得慢,看屋子外面的日晷又常不准,若想准些,则须用漏壶计时重画刻度,十分麻烦,直到前几日无意中发现,若不将晷面平着放,而是像这样斜着放——”说着他熟练地取过几本书,在书案上堆出一个斜坡,将画着日晷的纸张搭在上面:“那么便十分准了,和用铜壶沙漏算出来的时辰几乎差不了多少!怎么样,你瞧十八哥聪不聪明?”傅晚晴听了甚觉有趣,说道:“那可真好玩,这个斜着的角度是固定的吗?”傅予宸比量着道:“我觉得是固定的,因为每次都是大概在这个角度时才准确。”傅晚晴又问:“那为甚的只有在这个角度才准确呢?”傅予宸耸耸肩,道:“这个我便不知了。”
      傅晚晴斟酌了一下,浅笑言道:“十八哥还煞是聪明得紧,几日不见又做出样新物件来,但你平常也要记得多跟先生读书才是,把聪明用到正处,休总恁般不务正业,当心哪日爹爹考你。”傅予宸看着她,道:“晚晴,你的意思是我做这个便是没把聪明用到正处、便是不务正业了?”傅晚晴一怔,垂首沉默不语。她暗暗地在心里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若是,为甚迟疑,若不是,为甚自己刚刚会那么说?……终于,她看向傅予宸,缓缓开口道:“不是的十八哥,其实在我心里并没有十分清晰地划分出哪些是正,哪些是不正,只是一直以来爹爹、妈妈、先生们都用这个说辞劝你,所以我方才也没多想,便这么说了。嗯……若是依我真实的想法,我会劝你做这些也不要紧,但须藏好了不要张扬,平常在人前做出个喜欢读书的样子来,至少爹爹跟前要应付得过去。”
      傅予宸听了转为欢喜,拉了傅晚晴的手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呢,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其实我做的这个又算得甚的?你看这本书,上面好玩有用的物件多着呢,我都是跟着它学的。”他拿起案上摊开的书册,合起来举到傅晚晴眼前,傅晚晴但见封面浮签上四个字——梦、溪、笔、谈。
      傅予宸道:“这是沈先生的书,真可谓天文地理、医卜星象、农田水利、书画琴乐……凡是这世上有的学问,没有不包括的,可比那些劳什子的集注经书有趣有用得多了,廿三姐你也应看看才是。”傅晚晴接过书来,略略翻看了两页,沉思道:“沈先生的名声我听闻已久,其作却未曾拜读,既然十八哥说得这么好,那我就借阅些时日。”傅予宸喜道:“好!此书共有三十卷,此册属‘器物’一卷,你若喜欢,可再来取其余卷册。”傅晚晴道:“好,多谢十八哥啦。”傅予宸嘱咐道:“记得千万莫让爹爹知晓,否则他又要说我弄这些‘奇技淫巧’‘旁门左道’,怪责于我了。”傅晚晴道:“放心,我自理会得。对了,爹爹要自家们后日随他入宫观礼,你也要记得早作准备。”傅予宸道:“有甚好准备的,我随着去便是了。礼宴设在戌时初刻,我估量申时才能动身呢。”傅晚晴笑着摇摇头,知以十八哥性子多说无用,又闲话了一会儿,告辞出了太白轩。

      傅晚晴出了太白轩,想起适才迎霜之言,念头一转,心道且不忙回去,不妨再到瑶卿处走走,遂折而向北一路来至映月阁。映月阁邻着后花园,庭院里栽着几树玉簪花,夏天时很是好看,可惜此时并非花期。她穿过略显冷清的小院,行至门首,由小鬟引领着进了内室。室中傅瑶卿正伏在案前描花样子,见傅晚晴来了连忙起身让坐,又叫女使轻绫端茶上来。
      傅晚晴微笑道:“我想念廿七姐,因此过来瞧瞧。廿七姐这是绣的甚的?”拿起案上的活计来看,见画着一从牡丹花,几只蝴蝶穿绕花间,花下还有一只猫儿在嬉戏,其勾线灵动,栩栩如生,不禁真心赞道:“廿七姐煞是心灵手巧,这一幅富贵耄耋图惟妙惟肖,比我描的好多了。”傅瑶卿害羞低头,道:“叫廿三姐见笑了,廿三姐描的必定也是好的。”傅晚晴又看那图样,见勾线细腻,连猫儿的眼角眉梢和蝶儿的翅翼纹路都能看得清楚,因比着一只蝴蝶的翅翼道:“这地方细致,怕是要费些功夫了。”傅瑶卿道:“还好,只要针法用对了慢慢绣便是了。”傅晚晴道:“嗯,只是这切针我总是用不好,廿七姐做来我学学?”傅瑶卿一笑,捡过旁边闲着的一方帕子,取线纫了针,边下针边说道:“切针是从纹样的一端开始,一针紧接一针,后一针须回入前一针原眼,绣时线绒要退松,像这样——”她做了数十针后,将针线递给傅晚晴,道:“廿三姐你试试。”傅晚晴依法刺绣,傅瑶卿在旁帮忙指点,反复练习了几次后果然好得多了,遂欢喜道:“恁地我明白一些了,多谢廿七姐!”
      傅瑶卿稍一沉默,然后道:“不,是我当谢谢廿三姐才是。”傅晚晴看着她,道:“怎么说?”傅瑶卿道:“我姐姐她——唉,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有甚话说错了或甚事做错了,得罪了廿三姐,廿三姐千万担待些个,这便是我今日谢谢廿三姐的缘故了。”与周玉奴这些年相处下来,傅晚晴对于给她“刀子嘴”三字的评价很是认同,“豆腐心”三字就委是不好说了,但无论周玉奴如何,她对小妹瑶卿的处境和心情都是体惜的,如今听她说出这番话来,傅晚晴既觉感动,又感宽慰,当下道:“难为瑶卿小小年纪便这么懂事,你放心好了。”傅瑶卿面上露出感激慰藉的神色,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傅晚晴见妹妹神色间似总有些恹恹的,有心要转移她心思,因取出刚刚从傅予宸处借来的那本《梦溪笔谈》,递给傅瑶卿道:“我适才寻了本新书,瞧着还蛮有趣的,廿七姐可要留下一阅?”傅瑶卿接过来翻看了几页,见并非经史一类,便将书还给她道:“不必了,瑶卿还有许多先生的功课要做,何况……爹爹不喜欢自家们看闲书呢。”傅晚晴无法,道:“那好罢!”将书收了,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傅瑶卿站起身道:“廿三姐慢走。”傅晚晴道:“妹妹不必送了,过几日我再来瞧你,空闲时到眠月阁来,我叫小膳房做你喜欢的点心。”傅瑶卿甜甜一笑,两靥微涡,仍是亲自将她送出映月阁院门后方回。

      傅晚晴回到眠月阁,将息了片刻,迎霜问起道:“廿三姐后日入宫观礼要如何妆扮?现下吩咐了,我好早些让她们去准备。”傅晚晴尚未答言,那边珠珠已抢着道:“此次天宁节盛况空前,又有许多高品官员的妻眷参加,廿三姐可要打扮得娇艳明丽些,才能冠压群芳呢。”这边妍奴则接话道:“我看不然。诗中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廿三姐情态天然,还是以素净为美的好,这样也显得别出心裁。”傅晚晴无奈地摇摇手,正色对迎霜说道:“休听这两个的,我是有诰命在身的人,首先最要紧的一点是须依品秩而行。你告诉绣房的针线人,一切钗环首饰切不可僭越,其它可改动发挥处,总以清新淡雅为宜。娇艳明丽虽好,却莫要忘了如今妈妈抱恙,身为子女不好隆妆,但若太过素净,又是对当今不敬,因此略作淡妆是最好的。”晓露笑道:“还是廿三姐想得周全,依我看,廿三姐眉目间一种天然灵秀,与别家闺秀都不同,若浓妆便盖住了,反而不好。”迎霜与傅晚晴最是贴心,早猜知她心意,此时便贴近她道:“其实也是因为廿三姐自己不喜浓妆罢?”傅晚晴看着她,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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