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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群芳摇落,深秋已尽,前日方过立冬节气,这日又交双十,正是当今一年一度的天宁节。傅宗书一大早便率领官员前往相国寺为官家敬神斋筵去了。傅晚晴下了学回来,拿起书案上的诗笺随手翻看着,这其中有一半是她自己所作,有一半则是朱淑真这些时日中托人传寄过来的。
      她与朱淑真自上次见面后又会过数次,彼此常以诗文互赠,如这一首《卜算子》,字法妍妩,银钩精楷,一见便知是朱淑真亲笔。题下附一行小字:“前观廿三娘《芦雪红梅》一诗,曾有‘横枝疏影’四字,延和靖先生之句,今特亦借用此意,并和东坡先生同调[1]之韵,作《卜算子》一首专咏梅花。”又附:“惜乎此时非梅花之季,其词但凭回想描摹而成,若有不合之处,望妹妹谅之解之。幽栖居士字。”傅晚晴读到“雨后清奇画不成”一句,顿觉口齿噙香,正在细细玩味,迎霜进来道:“廿三姐,外面常朱来传话,说是相公回府,请廿三姐去书房一趟。”傅晚晴道:“会得,你告诉常朱,我这就过去。”

      傅晚晴让晓露留在眠月阁看守,与迎霜径去了父亲书房五明轩。二人来至轩外,闵紫姑正在门前阶除上立着,看见她,连忙上前施礼,道:“廿三姐,相公正在屋中呢,您请进罢。”傅晚晴点点头,道:“劳烦闵娘子久候了。”
      闵紫姑今年二十岁,原为东京教坊女伎,三年前由外州官员送给傅宗书,其容貌娟丽,性情和婉,善伺人意,还弹得一手好月琴,因此入府后很是得宠,如今虽还不是正式的侍妾,却已为傅宗书身边倚重信任之人。傅宗书又下令府中人不准再叫她的小名,因此大家便都叫她闵娘子,楚墨菡病着的这些日子,府中凡不大要紧的琐碎家务都是她代为勾当的。
      书房重地,旁人是不得入的,因此迎霜在外面等候,傅晚晴进内面见父亲。
      五明轩内一面是门窗,其余三面壁上一面挂着书法字画,另两面是深色的书架子,陈设典籍。金漆屏风后一台宽大的檀木翘头案,案上书信公文堆有半尺来高,另置有笔几、镇纸、镇尺、砚山、砚滴、砚屏、印盒、印章、香炉、胆瓶诸般文房几案物事。傅宗书已换了深衣常服,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面,看见她道:“晚晴来了,坐罢。”
      傅晚晴行过礼后在椅上坐了,开口问道:“不知爹爹叫女儿前来有甚事吩咐?”傅宗书道:“天宁节后日、就是十月十二日要依例进宫为官家祝寿,原本只须在朝官员和宗室前去,但此次圣上加恩,许从三品以上在京职官携家眷同去,可于外殿观礼并赐宴。如今你妈妈病着自不宜外出,我意你与予宸同去,这是官家恩典,不好推辞。”傅晚晴听了略觉意外,没想到是这样的事,虽心里着实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客套应酬,但父亲既已说了,只得应道:“是,那女儿回去准备一下,后日随父兄入宫。十八哥(傅予宸行十八,故称)那边——”傅宗书道:“他现下还没下学,稍后我自会让人知会他。”
      傅晚晴道:“是。”便欲告退出去,起身时又看了傅宗书一眼,这一眼距离甚近,清楚地瞧见父亲神色间颇有倦意,心中触动,脱口而出道:“公事繁忙,爹爹还要保重才是。”因此时书房中并无旁人,她不禁一时感情流露,话一出口再要收回已来不及了。
      傅宗书翻书页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看她,默然片刻,道:“晚晴,你过来。”傅晚晴走至父亲身前。傅宗书道:“你刚刚说‘公事繁忙’,那你可知为父忙的都是哪些公事?”傅晚晴道:“这……女儿不知。”傅宗书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近来书念得如何?先生教得可还好?”傅晚晴道:“先生是博学鸿儒,教授极好,多谢爹爹延请名师教导。至于学业之事,女儿不敢自评高下,总之很喜欢跟着先生读书就是了。”傅宗书点了点头,喟然道:“我傅家一向不轻忽女孩课业,如你和瑶卿,将来虽不能科举入仕、求取功名,自小却也是和男孩子一般读书教养的。你十五哥予枫是块念书的材料,性情也沉稳,可惜终究与你不是一母所出——”傅晚晴知父亲此话之意是指傅予枫是庶子,当下不敢插言,立在原地静静地听着。
      “——予宸倒是唯一的嫡子,可偏在旁的事情上都聪明肯上心,只在读书上惫懒偷闲,恁般不长进,我看他将来能否中上举人都是两说!……你如今年纪虽还小,但为父看得出来,是极聪慧识大体的,这样罢,你今后闲时到此处来帮忙整理些文书,算是为我分忧了。”
      这番话又出傅晚晴意料之外,低头想了一回,她辞道:“文书机要,女儿不敢当此重任。”傅宗书闻言微显不悦,道:“你镇日里说要为父母分忧,可曾看到这里书信纸张恁地冗乱?那是因为不能借他人之手拆阅,纵是来洒扫屋子的婢仆下人,也必是选那些不识字的且得了我许可后方才准入,如今让你进来,难道还要推脱?至于文书是否机密、是否当由你来看,难道我不会裁夺吗?”傅晚晴听傅宗书这么说,忙道:“爹爹休要生气,是女儿想错了,女儿……还请爹爹教导。”
      “嗯。”当下傅宗书便将整理方法说与她听。丞相府接纳和收存的私人文书一般为书信、传状,另有一小部分涉及谈论公务,属友人间私下议论国事的性质。虽是小部分,但因文书总量较大,故件数亦是颇为可观,傅晚晴要做的就是将这类谈及公务的文书从全部文书中挑拣出来,并概括每件要点写于小笺上置在该件封页前。这项工作类似于当时政府收文机构的“引黄”,所不同者,一是书写要点不用黄纸,二是纸张不必粘贴,三便是待览文书之人是父亲而非官家了。
      说明毕,傅宗书交代道:“你来五明轩一事不可张扬,更加不必对府外人言讲,若有府内人闲话时问起,你只说来此看书。”傅晚晴道:“是,女儿理会得。”傅宗书道:“嗯,今日辛苦你了,且下去将息罢。”于是傅晚晴告退离了书房。

      傅晚晴和迎霜一同回到眠月阁,晓露斟了玉津茶来,傅晚晴方浅浅呷了一口,便见妍奴端着漆盘走进来,说道:“廿三姐回来了,可是后日要入宫为官家贺寿观礼?”傅晚晴微觉惊讶,轻笑一声,道:“这可奇了,我不过是刚刚回来,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我方才去茶果房取些蜜煎香药,”妍奴说着将两份樱桃煎、一份青梅荷叶儿搁在她面前小几上:“路过周娘子的锦云小筑时她正在里面念叨,那声音高的,我在院子外面都听到了。来来回回地说相公偏心,有甚的好事总只想着十八哥和廿三姐,全不把小女儿放在心上,又说廿三姐这次入宫必定是捡着高枝儿飞去了,回来以后便瞧不上自家府里了等等胡话,我也记不得那许多。”傅晚晴听了心想:“然而周氏如何知晓此事?”再一转念,已猜到必是常朱与人说起传到周玉奴耳中的,这侯门相府、深宅大院,旁的信息都不快,唯有这类小道消息传的是最快。当下微微一笑,道:“周娘子乍闻此事,她又是那个性子,难免心有不平,由她说说便了,不必理会。我又不是第一次入宫,若是去了就不回来,此刻还在这眠月阁里?”一句话说得妍奴也笑了。
      傅晚晴沉吟了一下,又问:“那你可曾听到廿七姐怎么说?”妍奴道:“我没听到廿七姐的声音,想是她方才不在锦云小筑,又或许是她说话声音小,我在院子外面没有听到。”一旁迎霜插口道:“廿七姐年纪虽小,却是个明白事理之人,这点和她娘可不一样,依我看她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有所抱怨的。”傅晚晴看她一眼,未再多言。
      用过午饭,傅晚晴想出去走走散心。“不知十八哥此刻在做甚的呢?”这么想着,她又起身去了仲兄傅予宸的居所——太白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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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此处指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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