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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   傅晚晴听得父亲一声斥责,虽然心下兀自不平抗拒,但毕竟不敢违拗,只得一提衣裙双膝跪在地上,同时别过脸去不去看傅宗书,一副使气任性的模样。
      “你自己好生想想!”父亲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皇后指名要收你做义女,这对我傅家是极大的荣耀,你既为傅氏之女,只可以身担当,岂有推脱之理?再者,若能认正宫皇后为母,只要你本身不是太出格,加封可说是一定的,这又是多少宗室贵女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如今主动予你,你还别扭不愿?”
      傅晚晴听了此话,一方面很想说一句“我便是不愿,我便是不求这份恩典”,另一方面她此刻已略略平复了适才的激荡心绪,因此不敢再出言顶撞,但若是就此依从,又实在心有不甘,于是跪在原地不言不语,给他来个不吭声。傅宗书似看出她这念头,说道:“你休只与我任性负气,且想一想我这话对不对。”
      傅晚晴心中一动,这才认真思索了一下傅宗书的此番言语,心下不禁便是一叹,暗暗地道:“爹爹,您这话自然是对,我也无从反驳,女儿若能入宫,对家族、对女儿自己的确也都大有好处,可是……可是……我若进了宫廷,从此便不在家中了,不在您身边了,难道……您真的没有一点舍不得女儿吗?如果您现下说一句‘即将与你分离为父也感难过’,莫说是入宫,就是粉身碎骨,女儿也心甘情愿,可是您只提家族荣耀和将来封赏,看来是无有此意了。既然恁地,我又何必将我的心思说出来以强求您说这句话?那样终是无趣罢了!”想至此处心中凄楚,微垂了双眸黯然不语。
      傅宗书坐于案后,见傅晚晴仍不言语,只道是还未想明白,也不叫起,二人僵持了一会儿。一直立在旁边的闵紫姑目睹了这对父女争执的全过程,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因对着傅宗书福了一福,劝道:“相公息怒,廿三姐还是个孩子,这事情来得又甚为突然,她留恋家里一时转不过来也是人之常情,您耐心些慢慢开导便是了。”傅宗书听闵紫姑说到“留恋家里”四字,神色微动,轻轻叹了口气。闵紫姑见他脸色略和,试着又道:“廿三姐素来身子娇弱,这地上凉,若跪久了恐有伤身体,不如……您先让她起来,由奴家扶廿三姐回房后再细加相劝可好?”傅宗书缓缓点了点头,一拂袖立起身来,道:“那你好生开解开解她罢!”言罢从案后走出,自行推门离开了五明轩。
      闵紫姑一窒,她所说之言的意思是由她扶傅晚晴回房再由傅宗书劝解,但不知傅宗书是听误会了还是自己没说清楚还是怎么,留话让自己劝解傅晚晴。眼见着傅宗书已然离开,心想也不必在此事上分辨,自己劝就自己劝,遂俯身去扶傅晚晴,道:“廿三姐快起来罢。”傅晚晴扶着她的手慢慢立起身子。闵紫姑又从旁边拉过一张玫瑰椅来,柔声道:“廿三姐先坐一会儿自家们再回去。”傅晚晴依言坐了。其实因时已入春且室中烧着石炭之故,她跪的这段时候倒没觉得地上很凉,只是地面所铺青砖坚硬,硌得髌骨疼痛,不禁微微蹙眉。闵紫姑看了出来,蹲下身替她轻轻按揉双膝,过得片刻待傅晚晴说没事了,方扶她出了五明轩。

      闵紫姑扶着傅晚晴从五明轩一路回到眠月阁,迎霜和晓露正在门口张望,见到二人忙趋步来迎。迎霜和晓露先向闵紫姑点头为礼,然后晓露便问道:“廿三姐今日怎么去了这许久?自家们正担心要去寻你呢。”迎霜道:“是不是廿三姐所求之事相公不允,因而起了冲突?”傅晚晴今早离开前曾对她二人说过要在今日向父亲提出习医之事,故而迎霜有此猜想。傅晚晴道:“不是,习医之事爹爹已答允了,是……是有点旁的事情……”言至此语声低了下来,神色黯淡。闵紫姑见状道:“先送廿三姐回房再说罢。”晓露还待再问,迎霜已瞧出必有隐情,对她使个眼色,晓露会意不再开口,三人簇拥着傅晚晴进了院门。
      四人入到屋中,迎霜叫小鬟给傅晚晴和闵紫姑端上茶来。傅晚晴却将茶瓯轻轻一推,道:“今日起得早,现下有些倦了,我要进去睡一会儿,你们替我陪闵娘子说话吃茶罢。她来此是客,不可怠慢。”迎霜和晓露闻言都是一怔。因傅宗书注重养生之道,故傅晚晴自小是有昼寝习惯的,但时间素来是安排在午饭之后,这会儿青天白日的睡甚的觉?且既称闵紫姑是客,那主人不陪客而让女使代陪,此举未免失礼。二人正不知要不要答应,傅晚晴已一转身独自朝内室去了。
      闵紫姑略一沉吟,压低声音对迎霜和晓露道:“二位小娘子且在此稍等不要进去,我一人跟进去看看。”二人虽有疑虑,但都答应了,于是闵紫姑一人随之入内。
      闵紫姑进到内室,见傅晚晴侧卧在降香床榻上,上身斜倚着剔彩枕屏,背影显得格外纤弱,因面朝向里却瞧不见神情。她移步来至床前,试探着轻唤道:“廿三姐,您睡了么?”等了片刻不见动静,她正拿不准要不要再唤,忽听傅晚晴轻轻嗯了一声,开口道:“是闵娘子罢,有甚事吗?”仍是面朝向里没有转过脸来。闵紫姑忙道:“噢,奴家……奴家想着廿三姐要将息,只怕这屋里的香还没人添,故而进来看看。”这理由可说编得甚为蹩脚,因添香铺床等事自有贴身女使来做,并非她所当为,但她匆忙之间难以想出更好的说辞,只得随口应付了一下。
      既然这么说了,她便用眼一找,见香几置在左首墙边,过去掀开几上香鸭炉盖一看果然是冷着的,遂取火引着了。傅晚晴于内室中用的是自己亲调的“木莲伴月香”,其气韵清新恬雅,味道淡而幽远,有调和脏腑、辅助睡眠之功效。片刻间香味弥散开来,闵紫姑嗅到鼻中不禁觉得精神舒缓,浑身暖洋洋的甚是畅适,复来到床前,道:“春困秋乏,如今杏月过半,难怪廿三姐身觉倦怠。”顿了一顿,她斟酌着说道:“廿三姐,关于皇后要召您入宫的事情,相公也是不得已,您千万要体谅于他啊!”
      傅晚晴道:“是吗?”声音甚是平淡。闵紫姑看着她的背影,道:“是啊,君上有命,他作为臣子除了应允别无他选,不过在心里自然是十分舍不得廿三姐的。”傅晚晴道:“那若是恁地,为甚他自己不来劝我,却要你来代说这些话?”她的语气仍是淡淡的,仿佛在问一件与己无关之事。闵紫姑一时语塞,想了一想,道:“想必是相公不愿在此事上伤了与廿三姐的父女之情,故而叫奴家先来安抚廿三姐的情绪,待和缓后再行相见。”傅晚晴不语,良久,轻轻嗯了一声,道:“方才在书房中时,多谢你替我解围了。”闵紫姑忙道:“廿三姐客气了,这不过是奴家当为的。”
      傅晚晴又嗯了一声,之后不再言语,就在这时,闵紫姑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似乎是水珠滴落。按理说这一声极其轻微,若稍不留心便忽视了,但一来此时室中安静,二来两人一个卧在床上,一个站在床前,相距极近,三来闵紫姑因自小习学乐律之故,耳音异常灵敏,所以才听见了。她先是心觉疑惑,随后立即明白,蹑足再走近两步探身偏头向床内看去。这个角度虽然仍看不到傅晚晴脸上,但已可瞧见她身前的秋香色穿枝芙蓉纹罗衾,只见名贵的汴绣丝绸上深深洇湿了好大一片,不知已流了多少泪水方至恁地。心中一震,闵紫姑暗道:“这女孩平日里柔顺听话,当真较起真来也是个倔强的。”知她是不愿自己看见,因道:“那廿三姐歇着,奴先回去了,午后再来看您。”福了福身退出内室。
      傅晚晴待闵紫姑脚步声不闻了,慢慢转过身来,又默默垂了一会儿泪,方勉强止住了,取帕子拭了面上泪痕。木莲伴月香的味道袭来,她只觉神思倦怠,不禁双目微阖,脑中想着今日父亲与自己说的话,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半睡半醒间,忽见傅宗书一挑珠帘,从外走了进来。
      傅晚晴一惊,道:“爹爹,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请恕女儿不知未曾相迎。”从床上下来行礼。傅宗书面上不带喜怒之色,淡淡地道:“闺阁中虽日长不作闲眠,如今时未过午你倒好睡。”傅晚晴低了头,轻声道:“爹爹教训得是,女儿今日是觉得有些乏累才多躺了一会儿……以后不敢了。”傅宗书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道:“郑皇后下的教旨到了,现在宣旨官已在府门口,你这便出去领旨谢恩罢!”傅晚晴一听更惊,问道:“甚的教旨,甚的宣旨官?爹爹要女儿到哪里去?”
      傅宗书皱了眉,尚未答言,闵紫姑从外转了进来,道:“相公,奴家已将您的意思都和廿三姐分说明白了,奈何廿三姐固执得紧,只是听不进去,奴家也委是无有理会。”傅宗书面色一沉,道:“看来皆是我素日太过溺爱之故,倒纵得如今一点儿规矩也无。不过现下说这些也晚了,你即将离家而去,且和哥哥妹妹们再见一面罢!”言罢他向门外招了招手,立刻又走进三个人来,正是长兄予枫、次兄予宸和小妹瑶卿。
      傅予枫先走上前来,温言道:“廿三姐今日一别,从此不必挂念家里。我一定代你侍奉爹爹并照顾好十八哥和廿七姐,廿三姐只管安心离去便是。”接着是傅予宸一贯清亮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嘿,晚晴,要说我可煞是羡慕你!我早就盼着有个由头能离了这府里呢,可惜天不遂人愿,到底还是你先出去了。唉,我此刻只恨自己不是个女子,否则便代你入宫去了!”傅予枫一拉他袖子,道:“十八哥你又胡说,这事怎么使得?”傅予宸不服道:“有甚使不得,想做就做么!”他二人且在一旁理论,傅瑶卿上前盈盈施了一礼,浅笑道:“廿三姐入宫为皇后亲点,本身又有恁般好的出身和才貌,日后必定前景光明,只是可莫要忘了瑶卿啊,瑶卿能有你这样一位姐姐,无论甚时都觉得面上光彩。”
      她话音甫落,只听又一人接口道:“廿三姐这回可真是一朝飞上枝头变作凤凰了,啧啧,这能不能记得自家姐妹就难说了。嗯,不过瑶卿你也休要怨天尤人,谁让自家们没有那个命呢?”顺着话声瞧去,却见是周玉奴。傅晚晴心下疑惑,周娘子受父亲责罚正在禁足抄经,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恍恍惚惚间未及细想,即听得傅宗书在门口道:“你们好了没有?莫要让宣旨官等久了,否则是为不敬。”
      傅晚晴此时顾不得其他,趋至傅宗书身前跪下,双手拉住他织着簇四金雕纹的衣袖哭求道:“女儿已经没了妈妈,一切只有靠爹爹作主,求爹爹怜惜女儿,回了皇后罢!”傅宗书怒道:“你怎么这般不晓事?旨意已下我如何回绝?你这般行止,是要抗旨不遵,连累我傅家满门流放岭南吗?”闵紫姑在一旁道:“廿三姐,您就依从了罢!您这一入宫,保准就封作公主,那时整个相府都将因您而生辉啊!”
      傅晚晴望着父亲冷峻的神情,只觉胸中一片冰凉,又听闵紫姑恁地说,不禁哭道:“不,我不要作公主,我只想像从前一样和哥哥妹妹们在一起……”她哭得无力,身子逐渐软倒在地,但双手仍是牢牢牵住傅宗书的衣袖不肯放开。傅宗书将衣袖强行拉出,吩咐道:“芸娘,你扶廿三姐到外面接旨。”芸娘答应了,又叫过另一名仆妇,两人一左一右从腋下架起傅晚晴向外便走。傅晚晴本待不去,奈何挣不过两人的力气,欲要叫迎霜和晓露来帮忙,这二人却不知为甚连人影也不见,只得由着两名仆妇半拖半拽地向外行去。
      三人刚刚出了眠月阁院门,忽然迎面又来一人,十三四岁年纪,仪态娉婷,容颜殊丽,乃是朱淑真。她上前隔开两名仆妇,自己扶住傅晚晴,看着她道:“廿三娘,你的事体我都听说了,思来想去,若不入宫只有一个办法。”
      傅晚晴喜道:“甚的办法,姐姐快说。”朱淑真道:“妹妹今日便和我离了这里,不入宫,也不再回这丞相府了,可好?”傅晚晴惊道:“这……这如何使得?我尚有大人在堂,如何能出外远游?而且……你我又能到哪儿去呢?”朱淑真道:“哪儿都好,只要不是在这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的金丝笼里。”见傅晚晴仍迟疑不答,朱淑真微叹口气,道:“妹妹还是因太在意名教礼分而受这世俗之累了,说不得,只好强带了你去。”伸右手拉住傅晚晴之手,引她随自己而行。
      傅晚晴忙道:“十一娘,我不可以就这么走了,我若是这么走了,家人会被牵连的!姐姐快放手!”朱淑真恍若不闻,仍拉着她径往外走,也不知要行到哪里去,一路所见之身周景物渐渐陌生,寥廓清冷,不再是傅晚晴熟悉的相府中富丽华美光景。又行一会儿,眼前现出一大片梅林,琼英缀雪,异馥袭人。朱淑真停了脚步,抬起闲着的左手轻抚一根花枝,笑吟吟地道:“既到此处,妹妹与我今后可无忧虑矣!妹妹且看这景致可好?”傅晚晴心内焦急,无心去看,忽而想道:“我在家中住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附近哪里植得有梅林,而今这里有偌大一片,那么想必是已离家很远了。”心下一急,用力将手回抽,不料这一下使力大了,手虽抽出,衣带却被梅枝挂住,脚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可又并不觉疼痛,双手一摸,原来地面是软的。傅晚晴愈来愈奇,只觉今日所遇诸多之事皆无法索解,惊呼一声,坐起身来,睁开双目,但见自己身在床榻之上,窗外日移花影,屋内炉香细细,原来是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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