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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傅晚晴震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中铜炉“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迸出火花四溅,她也顾不得,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来报信的叶氏:“九娘投缳了……怎么会?她刚刚还在这儿,还和自家们一起说话……她说要回去给妈妈取物事,怎么会不回来呢?难道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决定要自尽殉主了吗?”仔细回想菱夜离开灵堂前的神情语气,不禁越想越惊。屋内其余众人闻信,亦都震惊不已,菱歌更是软了身子几欲晕倒,慌得茜奴等四个小鬟连忙扶她坐下,又掐人中,又喂茶水,方稳住了没有立时晕厥。
      傅予宸霍地立起身来,问道:“九娘是在哪儿投的缳,谁先发现的?现下身子停在哪里?你将经过备细说来。”他皱了眉,目不稍移地盯着叶氏。叶氏垂泪道:“是在清漪小筑旁边的芸生园里,就是夫人生前最常去的那个小花园……巡夜的张六先发现的,五更时分他提灯路过园子,看见园中一棵树上有些古怪,好像挂着甚物事,以为是纸幡但又觉得不像,走近了提灯一照,才看清是个人吊在那里,可不就是九娘!张六当时惊吓得了不得,急忙爬起来喊人,几个上夜的厮儿一起将九娘的身子抬下来,人却已经僵了……现下正停在清漪小筑院中。”说完流泪叹息不已。
      傅予宸想了一想,再问道:“这事可禀告了相公?”叶氏道:“芸娘已使人去回了,又叫我来告知十八哥和廿三姐,还有……八娘。”她斜觑了一眼菱歌。菱歌此时面色白得吓人,双唇也毫无血色,正闭着眼睛,胸口一起一伏地喘息着。傅予宸重重叹了口气,道:“会得了,你回罢。”叶氏道:“是。”退出了花厅。
      傅予宸转向菱歌,轻声道:“娘子莫要太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九娘她——唉!你可要过去看看?”众人皆以为她定是要去了,小鬟们便准备扶着起身,哪知菱歌慢慢睁开双眸,低声道:“不,等过完这一夜天亮了我再去,夫人这一夜的灵还没有守完。”
      傅晚晴望向门外,灯火影已渐渐远去,喧哗声也消失不闻,仿佛方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似的,一如既往地那么安宁、平静。夜色更加深重了,这正是一天中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啊!
      “布谷、布谷……”窗外传来杜鹃鸟的啼叫,静夜之中听来尤觉哀怨。傅晚晴怕菱歌听了伤心,正欲乱以他语,却见菱歌起身走至窗边,透过直棂窗格对着夜幕轻轻地说道:“九娘你听,你听子规的叫声……像不像‘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夜终于还是过完了,菱歌命人撤了灯烛,将事情与芸娘暂作交接后去了清漪小筑,傅晚晴与傅予宸也从灵堂下来稍作将息。第二夜是傅予枫和傅瑶卿守灵,恁地轮流替换,依次过了三日小殓,七日大殓,方不必子女夜夜守护。
      陆通于楚墨菡逝后次日请了辞,并告罪言道“未将国夫人医好,有负名医之名,更有负相公重托,今纵有愧悔之心言亦无用,唯有引咎而辞也。”傅宗书如数给了诊金和旅费,陆通不肯收,再三劝说下,方勉强收了旅费,诊金依旧没要,自带着两个小僮回乡去了。这边傅宗书送走了大夫,即请大德僧人连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自己守在一旁,年也没过,朝也没上,整个相府沉浸在一片诵经祝祷声中。因傅宗书身份之故,前来吊唁的文武官员极多,素日与楚墨菡有交往的一众外命妇自也前来拜祭,连宫中的皇后也遣了人来为泾国夫人举哀,之后择日抬棺入葬,墓地依堪舆术士之言选在汴梁金水河畔,遥对着西北方的念佛桥。傅晚晴直到此刻方觉梦醒了似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母亲是走了,不在了……心中那个黑色的空洞再也无法填补,而对母亲的哀思与怀念将伴随余生。
      这一日晚间,傅晚晴带着迎霜和晓露再次来到清漪小筑,入内但见床榻洁净,几案无尘,素琴棋枰、笔墨纸砚各样物事摆放齐整一切如旧,就好似房室的主人只是暂时外出离开了一般,知是父亲命人好生看守打扫之功,心中哀伤之余添了一份感慰。
      傅晚晴思念母亲,流连环顾良久,感于物是人非,不知不觉间泪水便沾湿了衣裳,情随意转,遂执笔坐于案前,叫迎霜研了墨,顷刻成《临江仙》一首。词曰:

      素衣清影空掩泪,萱堂难觅慈踪。凄凄心事几多重,悄然思渐远,阑外露华浓。临案七弦尤未冷,似原初昔形容。指尖轻触意朦胧,东君何日至?魂梦愿相通。

      迎霜和晓露也陪着垂泪,半晌,三人依依而回。
      出清漪小筑往走左是芸生园,本也是个热闹去处,但因之前菱夜在这里寻的短,故府中人如今都避而远之,宁可绕远也不经过,园子很快荒芜冷清下来。傅晚晴心中却想:“这里是九娘走的地方,她是妈妈生前最亲近之人,又是为追随妈妈而去的,我何必忌讳?若能为她一洒泪也是好的。”遂与迎霜和晓露一同入了芸生园。
      园内灯烛未点,草木寥落,一派萧瑟冬意。傅晚晴、迎霜和晓露三人借着月光慢慢走着,在白石甬路上投下三个淡淡的人影。
      “这里现下可真安静。”迎霜轻声道:“府中园子那么多,夫人最常来的是这个,女使们陪着,还有九娘……她如今定是和夫人一起到西方净土去了。”晓露道:“是呢,那是一定的,而且九娘行此义举,府中上上下下都称赞不已呢。”傅晚晴闻言脚步停了一下,重复道:“称赞?”晓露未加思索地道:“是啊,说是‘以身殉主衷心可嘉’,廿三姐这些天不问外事,故而不知。”傅晚晴嗯了一声,然心中总有些念头挥之不去,步子越来越慢,终至停了下来。
      迎霜和晓露问道:“廿三姐,怎么了?”傅晚晴一边想一边徐徐说道:“你们说……九娘算是为妈妈而死吗?”二人道:“自然是了。”傅晚晴道:“那你们有否想过,妈妈素性良善,九娘又是从小到大伴在她身边的,若是她能选择的话,她会叫九娘这样做吗?她会愿意自己亲近的人为自己去死吗?”迎霜蹙眉道:“可是……九娘是自己愿意这么做的啊,宁违主人意愿也要一心追随,因此才难能可贵。”晓露侧头道:“夫妻间多有殉情的为史书所颂,还有三国故事里的赤兔马知关二爷故了,绝食而死,时人都称它为义马。”傅晚晴无奈地叹口气,道:“可是九娘和妈妈并不是夫妻,她自己又不是畜 生。”晓露吐了吐舌头,道:“奴家失言。”
      傅晚晴续道:“若是妈妈不希望九娘身死,那自然是妈妈珍视九娘的生命,而九娘却愿主动舍弃,那么岂非她对于自己生命的珍视还不如除自己以外的他人吗?”对她的这一问,晓露一时无话可答,迎霜则黯然道:“廿三姐,你想多了,像自家们这样的人原本从头到脚一毫一发都是主人的,又有甚珍视不珍视的,廿三姐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了。”傅晚晴听了一窒,也不知说甚的好了,是啊,这道理恁地简单,我应当明白的。
      我……应当明白吗?
      正低头想着,耳听得迎霜又幽幽地道:“说句不忌讳的话,倘若有一日廿三姐先我不在了,我也会追随廿三姐而去的。”
      这句话将她和晓露都吓了一跳。晓露忙对迎霜道:“休要胡说,廿三姐长命百岁怎么会走在你我前面。”傅晚晴伸手拉过迎霜的手,正色道:“迎霜,你听好了,我不准你这么说,更不准你这么想。你若是心里有我,若是还把我当妹妹,就趁早消了这念头,即使将来真的是——我先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听到了吗?”迎霜回以一笑,柔声道:“是,廿三姐,我会得了。”
      三人复向园内行去。走出未远,晓露忽抬手向北边一指,道:“你们看,亭子那儿好像有亮光,莫非今晚芸生园里除了自家们三个还有旁人?”傅晚晴和迎霜顺着她手指一瞧,果见有灯火光亮从园子北面亭中透出,只是隔着树木山石等物隐隐约约的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心下一动,傅晚晴暗想:“难道是……这还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当下对迎霜和晓露道:“既然来了,自家们且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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