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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傅晚晴真的做了一个很不真实的梦。
      梦中,她和母亲来到了一片宽广的荷塘。塘中开满了各色莲花,被片片椭圆形的碧色荷叶托举着,起起伏伏,一眼望不到尽头,有红色的、粉色的、黄色的、紫色的……最美的则是白色的莲花,亭亭玉立,圣洁纯净,当真是应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母亲信仰佛教,而白莲在佛教中的地位可不一般,她信母亲所信,心中对其增添了几分崇敬之意。
      一阵风吹过,她觉得很冷,举目四顾,塘边的杨柳都落尽了叶子,留下一根根光秃秃的枝条垂在那里。枝上覆盖着薄薄的冰雪,在阳光照耀下将融未融,凝结的水滴透射出七彩的光芒。
      “这里之前下过雪,原来已经是冬天了。”她想道。“可是……不对啊,”她又想:“莲花开得这么盛,应当是夏天才对,怎么会是冬天呢……”琢磨了一会儿,没有头绪,还煞是个难懂的问题呢,不去想它了。
      低下头,傅晚晴发现在靠近岸边的水面上有一支含苞待放的白莲,花形雅致,姿态婉约,楚楚之态令人爱惜。在白莲后方不远处又有一支较小的紫色莲花,虽非同株,但形态与白莲甚为相像,也很是美丽。她心中喜爱,微踞下身子伸手去触碰那支较近的白莲,将及未及时,忽听母亲在身后温柔地唤自己“晚晴”。
      傅晚晴回过头来,只见母亲微笑道:“这里的莲花不准摘,否则佛祖会怪罪的。”
      “我没有想摘,只是想碰一下啊。”她争辩道。
      “那也不可以,晚晴听话。”母亲仍是微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有些生气了,轻轻将手挣脱出来,再次向那支白莲触碰过去。
      莲花幻化了……
      白色的莲瓣展开,轻盈而柔软,叶脉抽离成丝,一层一层地裹在莲瓣上,厚度便增加了,不一会儿竟成了云朵。在这个过程中,一颗金色的莲芯从花被中滑脱出来,落到池水里。傅晚晴以为它会沉下去,哪知一股水流流过,将莲芯带到了邻近的一片荷叶上,之后就停在了那里。
      白色的云朵漂浮过来,将她和母亲托在上面,又慢慢升起至空中。傅晚晴沉醉在云朵舒适柔软的触感中,并未觉得惧怕,母亲则有些紧张,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微微的暖风袭来,分不清是冬天还是夏天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暖洋洋的,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傅晚晴睁开眼睛,见面前一座巍峨殿宇如天宫般漂浮在五色祥云上,身边许多只形态各异的鸟儿围绕着自己和母亲,正清脆地鸣叫着。其中有一只翡翠色的鸟儿,形似孔雀,头戴花冠,数它的体型最大,鸣叫声也最悦耳动听,其它的小鸟都簇拥着它。
      迎面又飞来一只大鸟,径向翡翠鸟儿扑去。两者争斗一阵,翡翠鸟儿不敌,被大鸟啄伤,碧色的羽毛纷飞在空中,被阳光一照,晃得人眼花缭乱。它哀鸣一声,负伤飞走,大鸟在云朵上立住,收拢了翅膀,神态倨傲。傅晚晴凝神看向大鸟,但见它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龙纹鱼尾,色分五彩,这是……这是丹鸟,是凤凰!
      难道是到了仙界了吗?
      她正想向母亲问这个问题,那凤凰忽然高鸣一声朝母亲扑来。傅晚晴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挡,尖利的鸟喙划过肌肤,带来一阵热辣疼痛,眼前再次纷飞起的碧色羽毛与身周景物逐渐交织成一片迷离……
      ……

      “廿三姐!廿三姐!醒醒啊!”
      是谁在摇?快停下,我的头很疼……傅晚晴畏缩着向里躲去,但那人仍然坚持地摇晃着她,傅晚晴只好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是迎霜。她面上满是担忧之色,同时带着一份遮不住的憔悴,正泪光盈盈地看着自己。
      “迎霜……”傅晚晴觉身下柔软,低头一看,原来是卧在床上,再略一环顾,室中陈设朴素淡雅,条纹帐幔,淡墨画屏,甚为熟悉,正是月余来所住的清漪小筑二楼侧间,因勉力撑起身子,问道:“我……我适才怎么了?现下又如何会在这儿?”
      迎霜道:“廿三姐,你适才昏睡过去了。陆大夫给你把了脉,说是连日劳累加上一时伤心过度,故而晕厥,只要将息几日就没事了,相公便将你抱到这儿来先睡着——”
      “是爹爹抱我过来的?”
      “是啊,相公将你安顿好,吩咐大家不要吵你,自己到前边忙去了,其他的婢仆也都跟了去了,我则留在这儿看觑。廿三姐昏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刚刚忽然惊梦不安,我怕廿三姐魇住了,连忙将你摇醒了。”
      傅晚晴的头兀自有些疼,过了片刻才听懂迎霜的这番话,呼吸了几下,慢慢地道:“你说……爹爹‘到前边忙去了’,忙甚的去了?”心中有一个黑色的空洞在渐渐扩大,她其实很怕听到答案。
      “廿三姐,”迎霜垂泪道:“夫人殁了。相公已命人将夫人的遗体停放在前厅,又请人来搭设灵堂,廿三姐你——千万节哀啊!”
      停放?灵堂?迎霜的话语将她拉回沉重的现实,心中一痛,原来终究还是这样的结果吗?眼见迎霜泪流满面,傅晚晴却是哭不出来,心中那个黑色的空洞一下扩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仿佛连五脏六腑都吞没了。
      “带我过去。”傅晚晴听到自己这么说。
      “可是廿三姐你的身子——”迎霜犹豫道。
      “带我过去。”
      “……是。”

      傅晚晴被迎霜扶着一路行过来,见所经之处都覆了素缎白绫,所遇之人亦皆换了素服银饰,触景生情,心中哀痛又深一分。来至相府前花厅,厅内已设了灵位,傅宗书、周玉奴、闵紫姑、傅予枫、傅予宸、傅瑶卿以及菱歌、菱夜、常朱、常明、莺语、曼蝶、如如、聆聆、寒石、霜叶、尽欢、对月、晓露、轻绫、素绮等一众婢仆都立在那里。
      晓露远远看见她二人,连忙过来一同搀扶,问:“廿三姐没事罢?”迎霜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不要多言,晓露会意,不再问甚的,三人一同来至厅中。傅晚晴到暗室换了缟衣,在鬓边戴了一朵小小白花,挨着傅予宸跪在灵前,低头不语。迎霜见她始终不哭,有些担忧,近前俯身以话语轻声开解,傅晚晴只是低头咬唇不语,直至哀乐大作,云板频传,犹如重指拨动心弦,再难禁得,她方垂下泪来,伏在灵前哭了个天昏地暗,甫一起身,便觉眼前眩晕,脚下发软,站立不住。迎霜与晓露急忙扶住,惊道:“廿三姐千万保重身子。”傅晚晴心伤母亲之死,又晕了过去。这一次比方才时间久得多,再睁开双目时,四周一片暗蒙蒙的,不知是时将入暮还是天刚晨晓?眼前一人影晃动,凝神去看时,却是朱淑真。
      “十一娘……”她哭久了的嗓音有些哑,勉强说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朱淑真一身素衣,怆然道:“家父家母收到讣文,知道国夫人殁了,即前来吊祭。我担心妹妹,又悲伤国夫人之故,也随着一同过来。妹妹你……你怎么样了?千万节哀,不要过于伤心伤了身子,想想国夫人她在九泉之下也必不愿见你恁般啊!”
      傅晚晴深深吸了几口气,略微平稳了心绪,问道:“现下是甚时辰了?”朱淑真答:“已过酉□□中正在掌灯。”傅晚晴又问:“爹爹呢?”朱淑真道:“傅相公在小佛堂为国夫人主张法事。”
      “嗯,”傅晚晴低低的声音道:“今夜我守灵罢。”朱淑真担忧道:“可你的身子——”傅晚晴道:“无妨。姐姐适才之言说得很对,我会克制自己不会有事的,姐姐放心。”朱淑真略一沉吟,说道:“妹妹稍等片刻,待我回了父母,今夜留下来陪你。”

      花厅内素烛灯盏依次亮起,傅晚晴与傅予宸今夜在灵前守护,菱歌、菱夜带着茜奴等四个小鬟在一旁看觑,闵紫姑不肯走,便宿在隔间,还有一个外姓人朱淑真相陪。迎霜和晓露给傅晚晴披了外衣,送了袖炉,希望能让她觉得暖和些,不要着凉。傅晚晴将双手覆在铜炉上,石炭的热度传过来,手上果然渐渐地暖了,但心中却仍是冰冷一片。
      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彻夜未眠[1]。举目而望,这沉沉的夜幕啊,浓重得仿佛化不开,是谁研了墨铺成这般底色?那高高的孤月啊,清冷得好似留不住,又是谁执了笔画就如此寂寞。问点点的烛泪啊,你并非有心,亦非有情,为何替我流淌至今?道行行的鸿雁啊,你慢些走,慢些走,请将我的思念带给母亲,带给母亲……
      “笃、笃……”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闷闷地响了四下,是四更了。傅晚晴起身略略走动,看觑了一下灯盏烛火。菱歌斟了茶水递过来,她这才觉得口渴,接过来饮了一口,心中难过竟难以下咽。菱歌又递茶给傅予宸,傅予宸却没有接,只是轻轻摇手示意她放下,自己继续沉默地坐着。
      一旁菱夜亦是默默坐着不言语,少时,她忽然站起身说道:“八娘,你先独自带人在此看觑片刻,我回清漪小筑收拾些夫人素日爱用的物事过来。”菱歌一怔,道:“这个时候?等天亮了再去罢。”菱夜坚持道:“不,今夜是灵前第一夜,夫人一定会来,倘若有了这些物事,她看着也欢喜,用着也便宜……”她哽咽道:“其实我日间就应想到的,偏又伤心得忘了……”傅晚晴看向菱夜,烛光下但见她一身缟衣,钗环全撤,双目哭得红肿,面容极是憔悴。
      菱歌道:“那好,那你带几个人一起去罢。”指了指茜奴等四名小鬟,四人即起身待叫。菱夜却道:“不必了,让她们都留在这儿陪七娘罢,我一人回去即可。”菱歌见她坚持,只得罢了,嘱咐道:“夜太深了,你路上拿灯照仔细了再走,收拾好了便回来。”菱夜轻声答应了,深深看了一眼楚墨菡的灵位和厅内诸人,一咬唇,转身提灯离开了灵堂。
      厅内重新归于安静,傅晚晴想着菱夜适才之言,只觉心头忽明忽暗的。时间静静地过去,外面起了一阵强风,推得木窗咔咔作响,菱歌忙过去关紧了,再看看灯烛,见都好端端地亮着方放下心来。
      “八娘,”傅晚晴待她回到原处,缓缓地开口问道:“你说……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
      菱歌一顿,看了看她,道:“是啊,有灵魂的……所以自家们才要为故去的人守夜,就是因为他们的灵魂还在人间,还会回到家里看一看。”
      傅晚晴沉默了片刻,又问:“那……灵魂就是鬼么?”
      “……不是的,”菱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廿三娘问这些做甚,您年纪还小,听了会害怕的。”
      “不,我不怕,一点儿也不。”傅晚晴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以前我是怕鬼,现在我只希望有鬼。”
      “廿三娘!”菱歌叫了她一声。
      “这世上哪有甚的鬼,都是人疑心生的。”今夜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傅予宸接言道:“要我说,与其去期盼鬼的存在,还不如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好生待他,那可比甚的都强。”他的声音也和傅晚晴一样有些哑。
      菱歌却道:“十八哥,话不是这么说的。当然也有人认为神鬼之说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而夫人一生信佛,她一定是宁愿相信这个的,自家们也愿意相信。”傅晚晴道:“是啊十八哥,我现在也愿意相信世上有鬼,也有灵魂,还有神……妈妈一定是到了天上做神仙去了,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佛祖会指引她的。”
      傅予宸神色黯然摇了摇头,甫要说话,忽然外面一阵喧哗之声,似有多人走动交谈,又见灯影晃动,明暗不定。菱歌当即起身欲出厅相询,只迈了一步,府中上夜的仆妇叶氏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一进门,开口便是:“十八哥、廿三姐,九娘投缳殉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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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第一次是不久前因天宁节去大内赴宴观礼的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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